她的秘密诱惑

　　这一定不是真的！
　　洛离看着医生摇头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她不相信。
　　爸爸妈妈昨天还高高兴兴地打电话给她，说他们要环游中国，要看中国的大好河山，叫她不要担心。她在电话这头笑得很得意。
　　一向节俭的妈妈好不容易才被她跟爸爸联手说服，同意了这个旅游计划。她还抱怨他们父女俩合伙骗她。可是她知道妈妈是高兴的。
　　这个旅游计划是她定的。
　　妈妈是纺织厂的工人，十年前下岗后，失落了好久。当时正是洛离小学考上省重点中学的，妈妈说无论如何要找到工作，将来才能供女儿上好的大学，送女儿出国读书。
　　爸爸也只是一所小学的普通数学老师，一辈子老实本分，也不能给帮妈妈多少忙。最后妈妈只好到学校做了一明清洁工。这一做就是十年。他们夫妻俩勤勤恳恳，工作踏踏实实，任劳任怨。每年寒暑假，学校放假，他们就去摆个小摊卖早点，多少挣点。因为她成绩好，父母从来没说一句工作辛苦，总是告诉她说，他们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都是值得的，说人生下来，为人父母，就有养育孩子的职责，连动物都知道找到了食物要先拿回家给孩子，叫她不要内疚，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十年养育，今年，她终于大学毕业了，并且找到一份薪水高、福利好的工作，在本市最有名的万和集团，实习两个月后，领导对她特别满意，私下告诉她，多多努力，下个月转正申请的时候，她去帮她申请多加20%薪水。
　　本来转正后工资就会自动上浮20%，如果再加20%，她一个月能拿到6000元了！这对刚毕业的她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比爸爸妈妈加起来还多呢。
　　拿到第二个月的工资，她立刻就把两个月的工资都拿出来，帮爸爸妈妈报名参加一个旅行团。趁着暑假还没结束，赶紧出去轻松轻松吧。尤其是想到他们为了她，十年无休，更别说出去旅游了。她终于能养活自己，也能养家了。
　　今天早上，她刚起床，妈妈打电话来，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个旅行团真好，我们导游说报团的费用还包含了一个保险，是意外伤害险，叫我们放心出门玩，开开心心玩，玩好了儿女就是最高兴的。你啊，真是的，两个月工资一下子全没了，真心疼。”
　　她听到妈妈电话那头有别的叔叔阿姨兴奋的声音，那是他们刚下车，到了华山脚下。
　　她不放心地问：“妈妈，今天天气还行吧？天气好你们才爬山，如果天气不好，不要上山啊。如果一定要上山，花点钱坐缆车，别舍不得，知道吗？”
　　“哎呀，你真唠叨，比你爸爸还唠叨。”妈妈嗔怪地说。
　　想到父母出门玩这么高兴，这点钱花得真是值得。洛离带着满面笑容去上班。
　　没想到，刚到公司，她正在考勤机前打卡，手机响了，是旅行社打过来的，说大巴车在路上发生车祸，爸爸妈妈受了重伤，叫她赶紧买票飞过去，不然可能赶不及见最后一面……
　　她一瞬间眼前一黑，腿软得站都站不住。
　　还是身后有人扶了她一把，让她靠着墙壁站着，她定了定神，才接着问：“您不是骗我的吧？我妈妈刚刚还给我打电话呢，说他们在山脚下了，准备爬山。怎么可能又上大巴，还出车祸……”
　　“按说我不该讲这话，但这车祸你父母还要负很大的责任。大家都要坐缆车，只有你妈妈非说没事，要爬山，你爸爸就陪着一起。结果大家坐缆车很快到了山顶，你妈妈又爬不动了，这不上不下的，一群人怎么等？我们好心派大巴车到半山去接他们，结果出了车祸……”
　　洛离听到这里，眼泪在眼眶打转，死活忍着，问：“车上还有谁？”
　　“还有司机，现在也是重伤住院抢救中……”
　　对方给了一个医院地址，就挂了电话。
　　洛离拿着手机，茫然地看着眼前不大的一点地方，却只觉得四周都是黑的，什么都看不清。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叫行政处给你订最近的机票，赶紧过去。”有个声音对她说。
　　“哦。”洛离机械地回答。
　　“路易莎，看她的样子，现在脑子估计是一团糨糊。你安排一下，给这个同事订最快的航班，费用从她工资里扣……”那个声音很快远去了。
　　洛离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公司有司机很快开车带她前往机场，给她领完机票，不久，她坐上飞机，然后，她到了医院。
　　全部时间不到3小时，可是，她仍然来迟了。
　　她仍然没赶上见爸爸妈妈最后一面。
　　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却哭不出来，心脏好像都麻痹了。然后，她晕倒在医院。

　　洛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公司陪她来的那个司机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小声地讲着电话：“……是的董事长，她还没醒。可能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了……连哭都哭不出来……她父母的丧事我会帮着办的，您放心……钱已经到账了……”
　　洛离猛然一惊，从病床上下来，拉开门就往外跑。那人回头一看，赶紧对着电话说：“董事长，她醒了，刚跑出去了，我去看看。”他一边走出来，一边挂上电话，只看到洛离跑到护士站，疯了一样问：“我妈呢？我爸呢？”
　　医院是生老病死等闲的地方，护士虽然同情她失去至亲，可家属的眼泪他们见过太多，不算稀奇。那护士平静地说：“请您去太平间查找。”
　　说得好像是去查找一个资料，一个物件，而不是两个昨天还活生生的人。
　　洛离压抑着悲伤和愤怒，问护士：“太平间往哪里走？”
　　那护士随手一指。
　　那轻慢的态度让洛离几乎尖叫。
　　她紧绷的情绪，克制了又克制的情绪，好像快到临界点了。
　　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跟我来。”
　　她抬头看，是跟她一起过来的司机。
　　他沉稳的态度安抚了她。她就跟着他，一路来到太平间。
　　看到父母的尸体被冰冻着拿出来的时候，她的眼泪终于决堤一般，哗哗地落下来。
　　都是她的错。
　　为什么她要让他们出来旅游？
　　为什么？
　　她捂着嘴，哀哀痛哭。
　　“小洛，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司机说。
　　怎么节哀？
　　人都没了，从此世界上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再也不会有人在家里点亮温暖的灯等她回家了。
　　再也不会有人做好热腾腾的饭温在锅里等她放学了。
　　再也不会有人在下雨的时候给她送伞了。
　　再也不会有人无条件宠爱她了。
　　再也不会有人把她当成世间最美丽的花朵，最明亮的珍珠，最灿烂的阳光了。
　　这个世界上，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她没有父母了。
　　她没有家了。
　　她只有自己了。

　　三天后，洛离回到江城。
　　带着两个骨灰盒。
　　司机帮了她很多忙。联系火葬场，照顾她这几日的衣食住行，一直跑前跑后，她反而像是个局外人。
　　到了江城，司机又联系好了墓地，帮她办理后期所有事宜。
　　等到一切办完，已经过了七天。
　　父母的头七已过。她在空荡荡的家里燃起了白烛。
　　从前，一家三口觉得这60平方米的小房子实在小，如今，家里突然变得好大，好空旷。
　　“你一个人在家行吗？”司机在离开前，问道。
　　洛离回答：“可以的。谢谢您。”她走到门边，问，“一直忘了问，您怎么称呼？”
　　最近她魂不守舍，连待人接物这些最基本的礼仪都抛诸脑后，白受着人家的帮助，连谢谢都没说过。
　　司机性情好像极好，从未生过气，只回答说：“别客气，我们都是同事，我叫周海光，你叫我名字就好了。”
　　“周大哥，你给谁开车？”
　　周海光愣了一下，回答：“给董事长。”
　　“哦。”
　　周海光看了她一眼，问：“明天你能上班吗？还是需要再休养一段时间？”
　　“我上班。”她说，“比在家里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好。”
　　周海光点点头，走出她家门，又回头嘱咐道：“如果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看要不要去亲戚朋友家里暂住一段时间？或者你还有什么亲人，过来照顾一下你？总归陪你度过这个阶段，以后再打算。”
　　洛离想，周海光真是一个细心体贴的人，为人处世又格外周到。
　　她回答道：“没有特别亲的亲戚，同学大都在不同城市工作，也不好麻烦她们特意跑过来。我没事，很快就会好的。”她朝她露出一个笑脸。
　　周海光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上努力绽开的笑容，他知道她是不想他担心。他想，她真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即使在自己最悲伤的时候，也记着为他人着想。

　　第二天，洛离回到公司，引起众人侧目。
　　其实，洛离刚到公司面试的时候就曾引起过大家的注意，因为她漂亮，身材也好。但万和集团最不缺美女，她的容貌也算不上顶尖，加上她穿着打扮十分朴素，平时素面朝天，久了，那点清水芙蓉的美貌大家也慢慢习以为常了。
　　这一次，她再回公司，就成了全公司都知道的人。
　　果然，一夜之间父母双亡，难免会成为大家一时的话题中心。
　　洛离在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离开了一周，工作堆积了不少。桌上，有一些部门文件要处理，有一些客户信息要整理，还有一封私人快递。她打开文件，却愣住了。
　　是一个高利贷借款协议复印件，上面写着，她爸爸洛川向九利金融公司借款十万元，每月利息两万元。
　　她愣住了。
　　爸爸怎么可能向高利贷公司借款，而且借这么大一笔金额呢？每月还两万元，他们家那点家底，根本还不出来，爸爸一辈子谨小慎微，怎么可能签这种明知还不起的协议呢？
　　而且，还款担保人居然写的是她的名字，留下了她的身份证复印件在上面，更有她学历、毕业院校、工作单位等各种相关资料。
　　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狗血电视剧，贪图享乐的赌鬼父亲为了一己私欲，卖儿卖女还债，那也至少有个由头。她一家人老实本分，爸爸一生为人师表，烟酒不沾，吃喝嫖赌更是无从谈起。他只有自己这一个女儿，妈妈一辈子花一分钱都要掂量掂量，她自己更是从不惹是生非，家里虽然不富裕，可是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过父母借过任何外债。这突然冒出来的一笔借款，从何说起？
　　而且出现得这么蹊跷，就在父母刚刚过世以后。
　　洛离拿着这薄薄一份协议，却觉得沉得就像有千斤重。
　　她脑子一团乱。

　　接下来几天，洛离工作频频出错。
　　大家体谅她家里出了事故，可是她一再犯错，一会儿贴错□□，一会儿写错支付金额，一会儿又发错邮件，弄得同事们私下里忍不住抱怨：“谁家没个难事，大家体谅她，她还有理了似的，越错越离谱，都把犯错不当一回事了。我们万和什么时候变成慈善机构了？”
　　“就是。那天她当众倒进董事长怀里，一副娇弱的样子，哼，白莲花！又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把周特助留在她身边好几天。没了爹妈，倒是多了两座真金白银的大靠山，难怪现在工作这么不上心。”
　　“唉，那可不是白莲花，那是绿茶中的极品绿茶，表中的极品名表。人家那也是本事，爹妈走得真是时候。”
　　……
　　洛离在茶水间听到这些闲言碎语，默默地拿着水杯又回到工位坐下。
　　她不知道该哭泣还是该大笑。
　　她不知道，还有更多的意外等着她。
　　这高利贷借款协议她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拿在手中如同烫手山芋，却又不知道能不能扔，扔到哪里。这借款协议上，只有这九利金融公司的名字，却没留个电话，更别说地址，她就算想问问清楚也不知道问谁，只能等着，既希望对方赶紧出现说个明白，又希望对方永远别出现，让这颗炸弹就这么默默哑了吧。
　　就在她左思右想，每天都睡不踏实地时候，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对方自称九利金融公司曹彪，这个月的利息该还了，并给了她一个银行账号。
　　洛离赶紧问：“您是哪里？我爸爸不可能向你们借高利贷的。你们这是欺骗，是敲诈。而且我爸爸已经过世了。”
　　“少罗嗦！洛川这窝囊废，自己还不出钱，就想一死了之，门儿都没有！2万元，还有三天，还不出来，你可别怪我们不够斯文。”
　　对方说完就挂了电话。
　　洛离一头雾水，欲哭无泪。
　　就算爸爸真的借过高利贷，总会有个缘故，有个来龙去脉，可她怎么也想不起任何蛛丝马迹，既想不出缘由，更想不起经过。
　　可是白纸黑字，按借款协议上，的的确确是爸爸的字迹。
　　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还有，难道爸爸真像那曹彪说的，因为借了钱还不出来，带着妈妈去自杀了？那大巴车出车祸也是爸爸故意弄出来的？
　　她看着家中墙壁上爸爸妈妈的遗照。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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