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桌有妖气

　　人影微微一顿，月光下彻之时冲淡浓雾，她隔着那不远的几步路，听到了叶池的声音：“米晨，是我。”

　　一贯清冷疏离的嗓音，争斗间被弄坏的白色外套，和对方熟悉而在此时看来有些狼狈的面容。

　　看清来人脸庞的那一刻，米晨突然毫无道理地崩溃了。

　　汤承离出事了。

　　***

　　米晨在附近的山崖下找到汤承离。

　　蓝沅嘉带队上山搜寻久久未归的三人，不承想寻找半天，最后找到的竟然是树上放声大哭的米晨和树下浑身是血的叶池。解释半天，才连忙急匆匆地去找滚下山坡的汤承离。

　　秋冬之际山中湿气颇重，蓝沅嘉本以为米晨今日里必然也疲惫异常，原想劝她离开，却几番被她驳回。

　　她没见过这样执着的小米，只好由她跟着大家一起找。

　　只是……

　　“虽然现在问这样的问题不太合适，但——”蓝沅嘉拽住正欲从另一边下山的叶池，“真正一直跟汤承离在一起的人是你，他怎么会从山坡上滚下去？”

　　叶池由人陪同走在前面，虽然额外套了别人带上山的冲锋衣，沾血的衣袂却还是露在外面，干涸的血迹凝在白色衣服上，看起来尤其刺眼。闻言回转过身，他的神色晦暗不明：“与我无关。”

　　这话正巧被刚走出去没几步的米晨听到，深觉刺耳之余，她感到不可思议：“与你无关？怎么会与你无关？”

　　“小米……”连忙拉住米晨，蓝沅嘉有些自责，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当口询问事情经过。

　　“抱歉，今晚折腾太久了。”隔空遥遥朝这边颔了颔首，叶池神情淡漠地做出告别，“我先行一步。”

　　指着他离开的背影，米晨被气得颤抖：“沅嘉你有没有看见，有没有看见叶池身上的血？他没有受伤，那些血全都是汤承离……全是汤承离……”

　　说着说着，她又哽咽起来。

　　蓝沅嘉连忙安慰：“凡事得往好的地方想，何况现在也还没找到汤承离，说不定……说不定那些血不是他的，是那几匹豺的呢？”

　　话是这么说，但落到蓝沅嘉心里，连她自己都觉得虚。怀黎山不大，但未开发的区域却不小，毕竟连着一众山系，纵使叶池他们争斗的地方附近没什么大的断崖，却总是有许多蜿陡峭的小山坡。二三十米的高度摔下去，又正值冬季，会发生什么事都还难说。

　　正心急如焚的错落里，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找到了”，便将所有人都吸引了过去。

　　手电筒光圈落下的地方，青年宛如泥沼中滚过，身上卡其色的羊角扣大衣沾满了泥土，双眼紧闭，额头重重磕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周身的血都干涸了，手中却还紧紧攥着一匹已经被活活掐死的豺。

　　蓝沅嘉颤着手上前碰了碰他的脖颈，悬起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忍不住长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还活着。也别愣着了，赶紧来搭把手，抬担架下山立马送医院。”

　　一语惊醒，周围的人这才赶紧都纷纷动了起来。

　　男生抬担架终归快些，米晨帮不上忙，只好跟在后面。抬眼间发现天色都已经蒙蒙亮了，却是这时候才觉得冷。

　　蓝沅嘉舒口气：“别担心，汤承离这人一向邪门，福大命大，肯定能逢凶化吉。”

　　米晨的反应速度拖慢了一拍，失神地愣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蓝沅嘉见她这幅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她非常想提醒小闺蜜当心叶池，但一方面她脑海里隐隐冒出来的念头着实是全凭推测，太荒唐又太没有根据，另一方面……小米现在大概，也什么都听不进去。

　　不过不管怎么说……默默收紧握着对方的手，蓝沅嘉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只要小米没事就好了。反正其他的人……都没眼下这位重要。

　　***

　　汤承离在翌日傍晚醒过来。

　　睁开眼的时候病房里很安静，风从窗缝溜过时带起了白色的薄纱窗帘，将室外燃了千里的晚霞尽数映入了眼，落到窗前小几上正勤勤恳恳小心翼翼剥核桃的少女身上，柔柔晕开一片暖光。

　　他几度张嘴，有些不忍心开口。犹豫半晌，却还是低低咳了咳，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地唤道：“小米。”

　　米晨顿了顿，满脸惊喜地扑过来：“你醒啦？头还疼不疼？”

　　对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汤承离动作迟缓地扯扯唇角：“我……有一些渴。”

　　米晨眼睛一亮：“等等，我去给你倒水。”

　　趁着她转身的错落，汤承离飞快地蹦跶起来翻了翻挂在床头的病历本，又飞快地躺回了床上。

　　这么说……除去擦碰的外伤，自己身上现在最严重的两处伤，一处是骨折的右手手臂，一处是被撞出了脑震荡的头？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脑袋上缠着的一圈绷带，汤承离心里有了底。

　　“来，水。”端着兑好了的凉白开，米晨须臾就又凑到他面前，“当心烫。”

　　汤承离连忙挣扎着撑起身体，因为左手还没有拔吊针，右臂又受伤打了石膏，只能艰难地把重心靠在左肩上。

　　见他颤抖着手想接纸杯，米晨心疼的同时又暗道自己思虑不周，急急拦住他：“你别起来了，我喂你喝吧。”

　　“不用，我……”话没说完，像是牵动了伤口，汤承离脸色一白，一个支撑不住，便整个身体都堪堪落了回去。

　　——正好倾在米晨肩膀上。

　　分毫不差，着陆成功。

　　咬着牙佯作吃痛，汤承离面上假装疼出冷汗的同时，不忘暗喜着在心里给自己点一个巨大的赞。

　　短暂地僵了一僵，米晨放松肩膀，稍稍朝病床里挪了挪，让他能将整个的重心都放过来。调好角度，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水往他唇边凑：“是不是很疼？”

　　虽然此情此景此台词听起来都怪怪的，但汤承离还是努力压下违和感，打算伪装成一朵小白莲：“你没事就好。”

　　病房里很安静，米晨就也静静地偏头看着笑意虚弱的青年。沉默良久，直到他忍不住也转眼过来看自己，她才慢慢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汤承离心里咯噔一声。

　　他撒了那么多谎，不知道这次是哪出被看破了？

　　刚想开口辩解，就见米晨别开视线，低头盯住他手上粘着的纸胶带：“你不是告诉我，你有无痛症吗？”

　　汤承离一愣，旋即感到头疼。

　　作为一个妖怪，他感觉不到痛是真的，但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邪门地扯了这么个理由？

　　只是她声音很轻，明明是被骗的一方，言语之下却毫无责怪之情。

　　微微歪了歪头，汤承离捕捉到女孩子眼底破碎的光，心下一动，稍稍转眼望过去，将自己的神情表现得十分愕然，摆出一副玩儿脱了之后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的无措。

　　偏偏米晨这次也拿出了十足的耐心来等着他做解释，他不说话，她就也不去打破沉寂。

　　沉默良久，汤承离低低咳了咳，哑着嗓子说：“那个时候，我怕说不痛会让你觉得是敷衍，说痛又会让你太担心，胡诌的。”

　　她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那为什么这次不继续装感受不到疼？”

　　“这一次……”抽抽眼角，汤承离苦笑，“被野豺挠了一爪子之后又从山坡上滚下去，实在太疼，装不下去了。”

　　“你……”被他的坦白梗了一下，米晨张张嘴，“你”了好几次，才带着隐隐的鼻音，断断续续哽咽出一句：“……你才是个白痴。”

　　下一刻察觉到滚落在自己颈间的眼泪，汤承离一下子慌了：“哎哎有话好好说，别哭啊。我还活着呢，活着呢，你瞅瞅，活蹦乱跳的。”

　　被他轻松的语调逗乐，米晨一时间哭笑不得，红着眼眶斜斜睨他一眼。

　　汤承离叹口气，抬头轻轻在她眼角啄了一啄，低低叹息：“我并不完全是为了你才去救叶池的，虽然平日里确实很不喜欢他，但那种情况下，我也还没有狠心到见死不救。”

　　米晨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红着眼眶愣愣地僵在原地，一时间觉得落在对方腰间的手都烫了起来。

　　“但是，小米。”静静望着她，汤承离向上勾起的唇角蓄满苦涩的落寞，“你这个样子，会让我误以为，你也很喜欢我。”

　　转眼间对上了他的目光，米晨一时说不出话来。

　　床上的青年穿了条纹的病号服，面色苍白，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还有滚下山坡时被林间草木划出的血痕，尚未痊愈的暗红落在清俊的面庞上，看来煞是狼狈，可目光却是灼灼的。

　　“我……我在很认真地告白。”靠在她身上，他这时候才觉得有些不自在，小心翼翼得如同一个正在偷偷往喜欢的女孩子抽屉里塞情书的初中生，“虽然……虽然在这种情景下说这样的话，好像会有些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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