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桌有妖气

　　叶池却微微一愣：“你不是说……”

　　“对呀。”汤承离一本正经地打断他，趁机握住米晨的手，“我还要带小米去看花田，你就自己在这儿等一会儿呗，我估摸着……”佯作认真地算了算时间，“再能有两三个小时，他们也就上山来找人了吧。”

　　抬眼看了看外面快要下山的太阳，叶池默默地在心里问候了一下对方的祖宗。

　　山间不比平地，海拔愈高云气愈重，翻滚的云层就携着水汽一波一波地向上涌，上一刻天光晴好，下一秒就可能雷雨大作。况且他们早走出了保护区，鬼知道这天一黑，山上能冒出什么来。

　　但看汤承离势在必得的样子，那花田他必然是要去的。可叶池又放不下架子，断然不可能也跟着去。

　　心绪流转一圈，他的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句叹息：“……算了，我自己走。”

　　“叶……”米晨想叫住他，却被汤承离拦下：“算了，让他走吧。”

　　米晨迟疑了一下：“天快黑了，他一个人下山，会不会很危险？”

　　汤承离挑挑眉：“他自己走上来的，自然能自己走回去。何况你现在与其担心他……”顿了顿，他眉眼弯弯地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米晨眼皮一跳，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有所指。明知他是开玩笑，只这次不知怎么，竟然也想跟他开一开玩笑。

　　于是她跟着抖抖毛笑起来：“那你也得小心点儿，小哥哥长得这么好看，到时候谁担心谁还不一定呢。”

　　米晨的长相算不上出彩，但胜在五官精致，长得耐看。这时候扯着唇角抬头这么一笑，映着入林的残阳，皮肤白净得像糯米团子，趁着眼底一片明澈的水光，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几乎同一个瞬间，让他想起那年雪地里少女抬头之间无意抖落的红色斗篷帽子，那时露出的半张脸，也是清雅晏晏的笑意，顾盼之间流转生辉的眼。

　　可长得再像又怎么样，小米是小米，晏魂音是晏魂音——

　　压下心里半句叹息，汤承离抬手弹一弹她的脸，笑着拽住小少女：“走，小哥哥带你去看小花花。”

　　******

　　过了霜降，深秋来得不知不觉，风里的寒意便显得有些迫人。

　　迎着清朗的月色，叶池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中走。

　　林木参差如同犬牙，山峰也被月色描摹得浓淡不一，影影绰绰间，峡壁便显得森郁。隐隐的，还能听见远处野兽的嗥叫声。

　　低头看见前方树下被放作三角状的石头堆，他悠悠叹一口气，在林中坐下来。

　　迷路了。

　　他的记忆零零碎碎，只记得被铃铛附身后循着小路找到了汤承离和米晨，再然后混混沌沌的，就耽搁到了现在。

　　忍不住又翻了一遍自己的口袋，他确信，铃铛是被人给拿走了。

　　“汤承离……”朝后靠住树干，他叹息，“到底是什么人……”

　　叶池本不是迷信的人。

　　可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从小到大一直随身带着的护身符铃铛，居然开始同自己交流。

　　明明从小就身体不好，先天不足，连医生都说不知道能活到几时的男孩子，却在爷爷听信一位所谓的“高人”之言并收养了个孤女之后，竟然一天一天地过回了正常人的生活。

　　可有些人是注定的，有些命也是注定的。

　　“小引……”被寒风一浸，他都觉得有些困了。

　　山高月皎，寒星不明，星星点点却都近得仿若触手可及。

　　有很多年，他都活在少女当年回眸的那一个眼神中。大院里的女孩，扬着身后一树盛开的樱花，柔软的花瓣纷纷扬扬，与女孩子和暖的笑意一起绽放在温煦的阳光里。

　　小时候是他没得选，留谁去谁由不得他。可现在是他想活着，但又更不希望颜引离开。

　　如果汤承离不行，那就换别人。别人不行，还能再换其他人。他不知道颜引还有多少时日可以消耗，但哪怕只有一线的希望，他都愿意去试一试。

　　世界上那么多人，总要有一个人，是能承得起那诅咒的。

　　他也觉得是自己太贪心，不仅想让自己活下来，竟还央铃铛也救一救颜引。

　　说他是自私也好，无耻也罢。可对于他来说，再没有什么能比两人之间无多的时日更加重要。

　　可是……

　　“汤承离……”为什么要带走铃铛。

　　深深地吸一口气，叶池抚上自己的心口。自铃铛转移诅咒之后，他便能与颜引心意相通。

　　“不知道小引现在……”在做什么呢。

　　夜雾弥漫，呼吸之间空余肺腑一片凉意。

　　叶池念着时间，觉得山下人大抵也快要寻上来了，因而靠着树干昏昏欲睡。不过须臾，耳畔便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

　　心下一喜，他循着声响处望去，下一刻却如坠冰窟——

　　夜雾弥漫开来的地方，有两只豺正弓着背脊，慢慢地嗅着人气朝他靠近。

　　额扁而低，双耳短圆，身形不如野狼，长着狐狸一般蓬松的尾巴，看上去如同没有攻击力的猫科动物。但叶池知道，这种生物敏捷而善于跳跃，爪刃带有倒刺，凶猛又十分胆大，灵活度甚至胜于熊虎。

　　更重要的是……

　　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贴紧树干，他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光影黯淡之处，紧接其后出现的其他三匹豺。

　　——这种动物，往往是群居围攻。

　　迎着四面渐渐靠近的低吼，他屏住呼吸，慢慢握紧拳。

　　电光火石。

　　***

　　拨开清淡的夜雾，汤承离扶着米晨跳下一个小山坡，偷偷捏捏她的手：“走了这么多路，你的手还这样凉，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放开了。”

　　纵然米晨反射弧绕地球三圈，此行下来却也看穿了对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来，她拢了拢怀里一把明澄澄的向日葵：“没事，我不冷。”

　　搁心里叹了口气，汤承离笑得有些无奈：“小米，你知道我为什么避开大路，大晚上还挑了这条偏僻又难走的小道吗？”

　　米晨狐疑地止住脚步：“难道不是因为这里走比较近？”

　　“那是一个原因。”他上前两步，眼神认真地锁住她，“另一个原因是，我不想太早被上山来找我们的人找到。”

　　月华流转下来的时候，往青年眼底积了一池明澈的湖水。只波纹荡漾而开，映出的却是自己的模样。

　　米晨愣了愣，发觉自己几乎有个瞬间陷在了对方的目光里，慌忙移开视线之余，又有些懊恼：“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笨拙的掩饰，令青年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小米，你总不能一直……”

　　只是他话未说完，下一刻就见女孩子眼神一紧，飞快地从身前掠了过去：“叶池！”

　　汤承离微微一怔，转眼看到林中状况，见米晨是不要命地在往那几只豺身上扑，不自觉地一慌，伸手便用力将她捞了回来。

　　紧紧护住女孩子，他迅速转身之间，觉得肩上一重。

　　死死按着怀中人，汤承离余光瞥见地上慌乱间被踩碎的向日葵花瓣，反身利落地抬手，眼底狠厉浮过，蓝光一闪便将两匹豺当头劈开。

　　将凝在手臂上的力道放松，才觉得有股热意黏稠地从肩膀处炸开。

　　“小米，你不要睁眼。”小臂用力，他却将她护得更死，眼底蓝意更胜的同时，唇畔竟带了半分挑衅的笑意。

　　很久之后叶池回忆那一晚，汤承离的气场都阴霾而充满戾气，如同修罗，好像一路行遍了刀山火海，让人难以靠近又不敢逼视。

　　米晨不觉得自己应该如此被动，但事实就是她非常被动。被人按在怀里动弹不得，她拼命挣扎都无济于事，再被放开的时候，就已经双脚悬空，落到了最近的一棵树上。

　　她惊甫未定地望着将自己放到树杈间便一跃而下的青年，怔愣了许久才迟迟反应过来，他方才离开前所说那句话，是“你乖乖待在这儿，我去救叶池。”

　　但是……

　　被树杈挡着，影影绰绰间只能听见不远处传出的呼号声，呜呜咽咽的听着不像是人声，落入耳中却还是令人焦躁异常。

　　时间的流动被无限放慢了，米晨不敢放手，抓着树干倍感煎熬，眼前却一遍一遍地回放青年离开之前望她的眼神——那目光分明是带着失望的，她隐隐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一件事，只是现在思维混沌，一时间又飘忽不敢确定。

　　坐在树上心有惴惴地听不远处的嘈杂声，漫长得像是过去了一整个世纪。却又好像只是下一个瞬间，林中的喧嚣声便消隐了下去。

　　浓稠的夜雾里，米晨看到一个人影慢慢地拨开雾气，朝她走过来。短暂的静寂，突然令她心慌莫名：“汤……汤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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