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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戏
当敲门声在慕雨的小宅里响起时，光之星远还没有从远处的山峦之间探出头来。
慕雨起身，把白桦木餐椅轻悄悄地移到一边，面色有些冷峻。他蹙眉望着窗外依然浓重的夜色，心下有些火起。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时间敲他的门，除了根本就知道他压根没有睡觉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慕雨不打算提防什么。他来到门廊前，把玄关处的壁灯按亮，打开了门。
夜风随着门打开的一瞬间夹杂着透骨的凉意驱赶走了室内温暖的空气。慕雨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衬衫，对着一片漆黑眯起了眼睛。
一只孤零零的黑色箱子安静地躺在尘土遍布的水泥地上。慕雨把箱子提在手里掂了掂，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左右环视了一圈，暖黄色的灯光水一样倾泻到地上，让他的影子带着一种明晃晃的孤独。
除了这只箱子，暂时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家伙进入他的视野。
慕雨摇了摇头，将箱子拎进室内。这些人以往也会采取这种不露面的方式给他送食物和饮料。它们被装在精致的托盘里，码放得整整齐齐，而且种类丰富而美味。慕雨把它们中的大部分打包了给顾三月作为零嘴。
在这个诡异的时间出现的黑色箱子很明显没有那些漂亮的食物般友善。慕雨心里有了千万种猜测，手里的箱子忽然重如千斤。他把它稳当地摆放在了台面上，动作利落地掰开了固定着两侧翻盖的金属锁片。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某种闪亮的东西将头顶小吊灯的光反射了一下。一点白亮骤然划过慕雨的视野，多多少少刺痛了他的视觉神经。
慕雨将那个亮闪闪的东西拎了出来。反射了灯光的是一支长形的小玻璃瓶，带着浅淡而怪异的气味。某种青蓝色的液体在瓶中不徐不疾地随着他的手摇动的节奏打着圈。
慕雨骤着眉把小瓶放回箱子铺着的大片丝绒上，才注意到翻盖的内格上还别着一封信。应该有收信人和寄信人署名的地方空白一片，背后倒是像模像样地印上了一枚暗红色的火漆，描绘出“泰坦”的花体西格玛星际语字符缩写。
真是莫名其妙的附庸风雅。
慕雨在心里嘲笑了一句，毫不客气地把火漆掀开，抽出了信纸。信纸上有几行打印出来的字，分别用西格玛星际语和埃尔色星华语写了一遍，落款是移民局。
尊敬的慕雨先生：
展信好。
泰坦星移民局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并为数周前您受到的惊扰再次表示深刻的抱歉。
经有关人员协调处理，您已获准于5日后安全返回埃尔色星。我们会为您提供最先进的空间跳跃资格旅游舰船，以保证您路途的安全和舒适。
为了我星的军事安全考虑，我们将在旅途前为您清除有关我星的所有记忆。请您于旅途前3天按时服用随信配给的适应剂，以最大限度降低记忆消除带来的不适。
祝 身体健康事业顺遂
泰坦星移民局
西格玛历221年3月21日
好么，就是要赶人的意思咯？
慕雨把信甩到一边，沉默地坐回了椅子上。
这篇满口官话的东西把最重要的一条信息模棱两可地打哈哈打了过去。这个“有关人员”到底是谁，倒是任何交代都没有。慕雨当然明白这张纸背后的意思——见好就收，乖乖滚蛋。
他哪可能这么乖乖滚蛋。
慕雨把箱子盖了起来，轻巧地将它塞进一个角落里。桌面空荡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慕雨把一排零食都搂到了桌上，花花绿绿的包装遮住了桌面的苍白。他拣出顾三月喜欢吃的塞进袋子里扎好，准备明天一早就送过去。
**
“砰！”
红红黄黄的爆炸烟云将机舱的窗户糊了个满满当当，剧烈的震荡和摇晃险些要把顾三月的内脏从嗓子眼晃了出来。
“降落失败，全机损毁。”
冰冷的机械音回荡在尚且在震荡的余韵里颤抖的机舱中。京蛰的喉咙里满是淡淡的血腥味，整个身体被安全带勒得直发疼。
“我的天哪…要不，你还是别练了？”
顾三月两眼发黑地盯着从浓烟中之间变为黑屏的模拟机窗，明晃晃的“失败”两个字横亘在屏幕上，让她的脸有些发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狼狈的感觉像有形的藤蔓一般捏住了她的心脏，难耐的感觉在胃里翻涌着。她用余光瞟了一眼正盯着她的京蛰，突然觉得自己把头发扎起来是个错误——现在没有长发能适时地遮住那个实验员的视线了。
不能被他们发现自己这么没用。她的能力就是送慕雨回去的筹码。
顾三月紧了紧头顶教学仪的搭扣。模拟机的技术让她回忆起了Fairway land的终端舱室——也是这样类似的密闭的舱室，还有重力感应装置和接轨脑电波的头盔。教学仪的工作模式跟终端舱室的头盔差不多——带上头盔后，视野会自动出现悬浮在各类操纵版上的亮蓝色指南。
即便有指南和语音提示，顾三月也容易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模拟机本身就是悬浮在半空的，整个模拟的感觉就和真的上天相差无几。顾三月有种还没会走路就被扔下悬崖飞翔的感觉。
“…我不是故意的。这个地方的峡谷有点窄，我以为能穿过去，没想到会刮到机翼…”
“我说了多少次，飞机告诉你什么你就听什么——它说不能过，那肯定就是不能过…”
京蛰的额头抵在位置前的小桌板上，有气无力的声音从他的嘴里飘悠了出来。
“非常抱歉，请让我再试一次！”
顾三月长呼一口气，身体挨在皮质的座椅上。她使劲眨了眨眼睛，让视线勉强清明了一些。说老实话，她之前还在期待自己能像一开始突然变出小炮筒似的一上飞机就顿悟了所有的道理，而现在看来有点事与愿违。
但这不是她打退堂鼓的时候。她没有任何打退堂鼓的选择。
**
亚瑟跟着慕雨推开他身后虚掩着的门。少年的脚步一瘸一拐地，配合他身上的伤，让莫名的不安感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
黑洞洞的门缝内寂静无声。
慕雨让进门里，沉默地按亮了门框边上的按钮。白色的光晕沉默地将一室的狼藉映照了出来——桌子翻倒了，文件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洋洋洒洒地遍布在各个角落，像一场排布诡异的吊唁。
锅炉的门敞开着，运行中的黄灯一闪一烁，昭示着它的工作状态。
“抱歉，如果我不这么做，她会杀了我的。”
慕雨的头低垂着，声音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亚瑟还没从这混乱的场面里反应过来，只是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了锅炉跟前。
“慕雨，到底怎么回事？”
“念念...实验体发狂了。她突然开始变出刀子来刺我，速度特别快，我根本无法思考…”
“对不起，我那时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就是这样了。”
慕雨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荧黄色的晶石，将它放在了亚瑟手心上，“这是她的能量源。也许我的坚持是错误的…”
亚瑟有些发愣地接下那块石头，它有着沉甸甸的触感和微温的热度，实实在在地回到了他手上。
这个突发状况让亚瑟在办公室里抽着烟想了一个晚上的事情忽然在某种意义上的峰回路转——但这也代表慕雨培养出的那个奇迹就这样昙花一现地消逝了，一切适应性试验和融合报告都得从零开始，重新来过。
“慕雨，你跟我说实话，” 亚瑟拉着慕雨，让他在一张办公椅上坐下。他能感受到慕雨肩膀的颤抖，这个年轻人现在整个眼神都是灰暗的，盯着乱七八糟的地面一言不发。
“那个素体在发狂前有什么征兆吗？”
慕雨抬起头，目光向天花板飘去，似乎在努力地思考着什么。
慕雨当然要思考。他刚才的悲怆表情太过投入，险些让他把事先预备好的台词都忘光了。
“如您所见——我一直跟您表述的就是她的思想里有一些别的素体没有的东西。我总是觉得，巨大的能量源给她带来的好处不止于能力，而是更加完备的思想框架…她一直都不爱交流，所以我也一直没有摸透她在想什么。”
“我没想过她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恨。我甚至知道现在都不知道那怨恨从哪来——”慕雨崩溃地搔抓着自己的头发，手肘撑在膝盖上，整个上半身微低着弯了下去。
“对不起，我应该听您的话的...自作主张带来的结果，真的不好受。”
这话当然很中亚瑟的欢心。
一种怜悯的感情瞬间在亚瑟的胸口中升起。慕雨的这句话听着像自我的忏悔，但某种意义上也是对亚瑟的奉承。素体被销毁了，这是个“好东西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的结局，对于亚瑟而言就是比慕雨将实验成果拿到实习报告会上接受嘉奖要来得舒服得多。
更何况，他本身就对这个慕雨嘴里“自己有人格”的素体有防备之心。果然心思古怪的人，瞎胡闹鼓捣出来的东西也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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