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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者
顾三月在一片浑浊的空气里慢慢跪倒下来。她的双手还举在半空中,手掌的五指张开着,脑子里突然回想起热血漫画里“放大招”的姿势。
一阵羞耻。
她赶紧把手臂撤回胸前,有些不可置信地里里外外翻看了一遍。她的皮肤完好,指关节也活动自如,虽然瘦不啦叽的但依然正常而有血有肉。
所以她无法理解刚刚怎么会出现一种它们变成了两个炮筒的画面。对,就是两个炮筒,小型的,带着弧面,还有白色的烤漆,造型简略而精巧。就像那个女人把手指变成枪械一样,凭空出现的两个炮筒。
她果真是它们的同类。
那个看起来比她没大多少的女人正毫无意识地趴在焦热的地面上,紧身衣被撕裂成一条条不成体统的碎布。她的黑发在头颈四周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她一部分的脸颊,让顾三月判断不出她是死是活。
墙面上铺着的软垫已经被炸得七零八落。灰黄色的烟尘弥漫着,顾三月却一点都不受这拙劣的环境的影响。她转头看向玻璃幕墙,有些丧气地发现那面巨大而透明的玩意儿仅仅裂了几条小缝。
幕墙后的白大褂们骚动了起来。他们有的对着那些裂缝指指点点,有的用复杂的眼神盯着顾三月。
顾三月感觉有股怒气正在胸肺间酝酿。
她大步迈向幕墙,在距离它还剩一米时停了下来。她的喉咙滚动了几下,目光凛然地注视着那群显然已经开始慌乱的家伙。一张张耸动着的陌生面孔在她眼皮底下躲藏着,她努力搜寻脑海,企图从记忆深处揪出几丝端倪。
不,她一个都不认识。就连那个号称是她的创造者的亚瑟老头儿,她也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似乎莫名其妙就回了家,或者说她“出产”的地方。这里的人视她命如草芥,让她跟同类自相残杀,把她当猴耍,当戏看。
一群混账。
顾三月发现她的愤怒很好利用。这种冲动一旦沸腾起来,就变成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极端兴奋。她只需要把这些想法过一遍,把情绪积累到状态,然后整个人跟着放空。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她管了。
果不其然,星星点点的红色慢慢染上了她的视野。意识开始重新被愈发暴烈的愤怒取代,仅存的判断力和一切冗杂的思绪都开始变得模糊。
她重新举起双手。这回她清楚地看见了它们的异变——由骨骼明晰的指节皮肤快速而无声地变成小炮筒闪着幽光的白色弧形表面,一气呵成而毫无异样感。不知名的能量像一颗温暖的心脏,在加速的跳动中迸射出越来越凶猛的暖流,咆哮着向某个高处的据点奋进。
就在她即将爆发时,有什么微凉的东西抵住了她。
慕雨用一只手掌抵住了她的小炮筒。他的金发凌乱地支棱着,嘴唇随着喘气声微微一张一合,孔雀蓝的眼睛神色意外地暗沉。
顾三月瞪大眼睛来了个急刹车。身体在一瞬间冷却了下来,完备的意识像一辆飞车似的撞入了脑海,直让她头昏脑胀。这重新把所有能量都倒吸回来的感觉并不好受。她冲截住她攻击的慕雨大声咆哮了起来,却紧接着被拥进了一个有着熟悉的气味的怀抱里。
“念念,听话。”
那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注视着她,不同于他觉醒时充满占有欲的炽烈,却有一种她与生俱来就是他的所有物的感觉。
念念?
这感觉像一阵电流,刺入了顾三月的脊梁骨,让她僵直了身体。
“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他的气息喷吐在她的头顶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你记得在你诞生之初我就一直在教你的东西吗?”
他的手指又开始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发。这动作他已经做过数次,却总带着一种魔法一般的安抚性。
“这种狂暴的快乐往往带来狂暴的结局...不要让它控制你。”
顾三月感觉自己整个人在一瞬间凝固了。
她记得这句话。
准确来讲,她忽然记起了说这句话的人是谁。不止于这个金发碧眼,她刚认识一个星期的身份,而是这个身份下的灵魂。
这记忆太过辽远,让她的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她已经记不得他的模样,甚至他的气息和声音,但她记得这份感觉。
她的引导者,她的灯塔,她漫长黑夜一般的生命中唯一的光。
他回来了。
**
”啪。啪。啪。”
稀稀落落的掌声忽然在房间的角落里响起。
顾三月迅速从慕雨的怀抱里抬头,看见亚瑟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房间的角落。他视若无睹地跨过倒在地上的女人,迈着轻巧的步子像个游魂似的缓缓飘向了他们。
“真是一出精彩的情感大戏,”他歪着脑袋笑出了声,嘴角诡异地歪斜着,用颇有兴趣的目光打量着慕雨,“你的话倒是让我想起一个熟人…不过很遗憾,你已经没机会再见到他了。感谢你,奶油小子,这家伙总算有了点血性。”
顾三月望了一眼慕雨,突然感觉她重新认识了这个男人,或者说,她已经认识了这个男人很久很久。
她眯起眼,有几分好奇又有几分不明所以。
亚瑟检视了一番顾三月的小炮筒,不可置否地摇了摇头。
“解除异质化状态。”
顾三月晃了晃自己毫无变化的炮筒,心中忽然被一阵莫名的喜悦击中了。
太棒了,她的身体没有听那个恶魔的话。
她可是记得这个老男人一句话就让兴头上的编号J收敛了锋芒。他颇为享受这种控制者带来的地位,整个人的气息都是浮的。
除了编号J,她也记得了其他的事情。
她的大脑在抵抗。然而她还是不可抑制地…越想越多。
比如六年间他对她近乎玩物般的肆意控制和践踏。比如她经历过的所有战斗,各中细节已经模糊不清,却统统混杂着一个式样的血腥和尖叫。
顾三月原地晃了晃,慕雨一手兜过她,稳住了她的平衡。
头脑里四处乱窜的尖锐啸音简直让她无法思考,恨不得满地打滚。记忆的复苏就像一道出现裂痕的堤坝,从一开始的点滴细流迅速演变成一泻千里的洪灾,淹得她呛不过气来。
她记得了一切,就像一个残旧的灵魂从她不着一物的记忆里忽然复苏,让她在痛苦和眷念中挣扎。
亚瑟的神情微变,有些恼怒地重复了一句:“解除异质化状态!”
“放弃吧,”慕雨轻蔑的声音响了起来,一贯清冷的调子里带上了戏谑的味道,“你还不明白吗?她在找到她真正隶属的创造者后,是不会再听你的命令了。”
她真正隶属的创造者…那个带给她真正的人性的人。
慕雨和她的创造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三月望着慕雨胸有成竹的侧脸,怎么也想不明白。
亚瑟像是听到个天大的笑话似的,脸颊的肌肉向上鼓起一个小丘,又在大笑出声之前猛然地停滞住了。他得意的表情开始跨了下去,掩盖其下的恐惧逐渐浮现了上来。
慕雨的笑意渐深。
亚瑟像是吃了个苍蝇,浑身都在难耐地抽搐。
“你他妈是怎么做到…”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把剩余的词句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他的眼神向玻璃幕墙处飘忽了一下,目光闪躲。
“好久不见。看你的表情,我猜你还记得我。”慕雨牵过顾三月,缓缓绕过亚瑟僵住的身体。在他挺拔俊朗的轮廓的衬托下,亚瑟衰老的身型显得更加佝偻。
慕雨凑到亚瑟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细小音量耳语道:“好奇我是怎么做到死而复生的?好问题...但目前最重要的事实是,她现在不听你的话了。你是打算让全部人看你的笑话,顺带暴露你杀人凶手的身份呢,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做个交易?”
亚瑟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慕雨。顾三月有些好笑地发掘出了他眼底逃跑的冲动,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
老男人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没有了那故作狠戾的锋芒。
只是他嘴上仍然语气凶悍。
“如你所愿...我倒是好奇,你和你的小宠物在耍什么伎俩!”
**
顾三月窝在亚瑟办公室巨大圆形地毯上的豆袋沙发里,手中捧着一杯热饮。在这个向来不把她当人的老头的据点里享受这到这种待遇——这让她有种报复成功的愉悦。
慕雨正坐在另一侧的皮沙发上,左腿翘在右腿上轻微晃荡着,以一个舒适而强势的姿势和亚瑟谈判着他的条件。
回想起的记忆越多,这种报复感就越强烈。
拟人武器是泰坦星球最得意的研究之一。它们无比听话,又具有极强的机动性,广泛地被应用于各种隐匿的资源侵略战争。顾三月就是这样一个拟人武器,一个有着恐怖的攻击力而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种族的生命体。
她记起了她“炸掉一个星球”的「丰功伟绩」。那时她已经处在亚瑟的控制下,听从着他的命令当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机器。泰坦星把它最嗜血的一面对西格玛星系的星球们藏了起来,转而朝更遥远的系外资源星球露出了它凶猛的獠牙。
那是一个和古地球类似的资源星球,有着大片的海洋和绿色的葱茏陆地。然而海洋和陆地不是泰坦的目的,它要的是这个星球内部的矿产。于是顾三月,那时的编号X, 人们口中的血腥维纳斯,被派去了前线,用一个核弹级威力的攻击让这个星球的原始居民生灵涂炭。
她除了战斗,没有别的意识。她具备像人一样思考的能力,这是早在亚瑟接管她之前,她真正的创造者教会她的最基本的人性。
然而这个人消失了,她的生活变得残暴而程式化。这种不用自己思考的模式一旦形成习惯,便很难再纠正回来。那时候的她真的无法想象,在从那个资源星球回泰坦星的路程中,她突然重新觉察到了她的创造者的存在。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这种直觉近乎愚蠢,却不断地像警报似的广播着他的存在。
他就在飞船即将路过的那个星球上。飞船的速度很快,下决定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
她从冷冻舱中暴起,抢夺了飞船的逃生舱,把自己向那颗星球弹射了出去。
那颗她此后生活了十七年的埃尔色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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