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小户

　　冯茹又让她吃了两颗荔枝，拿出帕子擦了擦手。
　　“小满妹妹，你家以前就是土蛙村的？祖上可出过什么读书人？”冯茹含笑望着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大伯考中过秀才。”
　　冯茹听见这话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讶异，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些，“那也算是耕读传家了。”
　　汤小满笑笑没说话，她知道城里人看中门第才有此一问，不过她也不觉得庄里人就低人一等了，起码冯灯明现在是上赶着想接近她。

　　冯灯明在外面如坐针毡，竖起耳朵想听听俩人究竟说了什么，他这个妹妹也是主意大的，如果能在爹娘面前美言一句，能顶得上自己多说十句。
　　这次如果能得到妹妹的助力，那他和小满的婚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俩人在里面嘀嘀咕咕了大半个时辰，冯灯明切了一盘子香瓜端进去，就见两个丫头不知说了什么捂着嘴笑个不停。

　　“什么事这么好笑？”冯灯明也凑过去问道。
　　“在说哥哥小时候的趣事呢，那年大雪天，你以为都结冰了，结果掉进了茅坑里。”冯茹掩面笑得花枝乱颤，惹得冯灯明又气又无奈。
　　“好你个臭丫头，竟敢编排起哥哥来了，嫁了人连长幼尊卑也忘了？”兄妹两人笑闹起来，汤小满坐在一边看热闹。

　　冯灯明数落了妹妹一通，转过脸对汤小满说道：“小满妹妹，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吧，我去买只烧鹅。”
　　汤小满笑笑客气道：“不麻烦了，我还得回家带弟弟呢。”
　　冯茹笑盈盈地望了她一眼，把新端来的瓜果都往她篮子里装，“既然有事，我们也不虚留你了，带些果子回去吃吧。”
　　冯灯明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僵，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冯茹一眼。妹妹不留她吃饭，这是两人聊得不对盘了？
　　汤小满客气了几句，因推脱不过便带着篮子离开了。

　　待她走了之后，冯灯明罕纳地问道：“你今日怎不留她？以前没出门子的时候，不是还夸她能干聪明？”
　　“她为人确实不错，可家里门第太低了些，你往后可是要往上走的，她家里能给你带来什么？要我说，这事不如先冷两年，等你娶了正经娘子后，在把她接进门来。”
　　“她一个姑娘家可等不得两年！人家爹妈已经替她相看了！”冯灯明焦急地说。
　　“急什么，方才我已经透露了些意思，她面皮薄没应下，等她回去想明白了，哪里还肯放过这等好机会。不是我自夸，咱家的门第在这胡同里可是独一份儿，如今又搭上了都督府，她往上巴结还来不及呢。”
　　冯灯明听见妹妹说的这话有些道理，不禁坐着陷入了深思，他随手剥了一颗荔枝丢进嘴里，立即皱起了眉头，一口吐了出来，“呸，你怎么拿坏掉的荔枝出来招待人？”

　　冯茹白了他一眼，慢悠悠说道：“哪里坏了，不过是放久了些，她一个农家女儿，哪里有机会见世面，能吃上这个已是不错了。”
　　冯灯明气得灌下一杯茶，恨恨说道：“被你害死了！”说完就跑出了家门。
　　他怕汤小满恼了自己，暗暗走到汤家小院门口细听，只听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笑谈声，心想大约是自己想多了，便也不再去解释，省得凭空生出误会。

　　汤小满心里确实有些不痛快，尤其是不满冯茹谈话间不知不觉流露出的自鸣得意。
　　她想起两个月前冯茹还不是这副脾气，那时候冯家闺女虽然深居简出，但也是个安静娇羞的女子。今日她的做派实在令人反感，果然染上了富贵气，富贵病也跟着来了。
　　汤小满不屑地扯扯嘴角，把从冯家带来的一盘子荔枝全都丢进火膛里烧了。

　　傍晚时分，林家小楼来了客人。
　　汤小满把酱鸭切成片，摆在白瓷盘里拼了个好看的形状，又把蜜藕、卤花生、熏鱼摆了盘，最后打了一壶自家酿的土酒，送到了对面去。
　　红莲说今日只请一位客人，因此她就简单添了两道菜。

　　堂屋里坐着两个人正在小声交谈，汤小满匆匆瞥了一眼，貌似是个文弱书生，只有一双飞扬的剑眉平添了英武之气。
　　汤小满把碗筷摆好，又把酒坛子上的封口拆了下来。

　　禾白鼻尖一动，用力嗅了几下，笑了起来，“这是江米酒？好多年不曾尝到了。”
　　汤小满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眉间有一颗小痣。
　　“这是我自家酿的，去年新打的谷子。”汤小满把斟满的酒杯放在他面前，轻轻向后腿了一步说道。
　　“奇妙奇妙，想不到我整日思念的家乡酒今天竟然尝到了。”
　　“您也是土蛙村人？”汤小满觉得新奇，没想到还能在城里碰上个老乡。
　　禾白笑笑，低下头轻轻呷了一口酒说道：“我家乡离那里不远，不过隔了两个山头。”
　　林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盯着汤小满一会儿，那眼神似乎是在嫌她话多。
　　汤小满觉得没趣，把食盒收拾好便离开了。

　　这顿饭吃得尤其久，桌上那三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直到月上树梢还没散席。
　　汤小满既然拿了工钱，就得准备他们饭后的茶水，厨房一时间也离不得人，只好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着，时间长了就靠着门框打起盹来。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堂屋里散了席，只是她正在困头上没能醒来，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继续眯觉。
　　直到她的脑袋突然落空惊醒过来时，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见前面站了一个人。

　　林威的腰弯了下来，双手往前伸着停顿在空中，似乎想要抱起的姿势。
　　汤小满懵懵地望着他，一时间脑子里空空的。
　　“散了唔？”她软软糯糯地问道。
　　林威收回手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
　　“我去烹茶。”她说着就要站起，只是坐久了腿有些麻，又坐了回去。
　　“不必了，人已经走了。”
　　汤小满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我去收拾碗筷。”
　　林威望着她轻盈离开的背影，慢慢垂下了眼睫。

　　冯灯明这两天有些焦急上火，自从上次妹妹怠慢了汤小满后，他发现自己在汤家就有些不受待见了。
　　汤家人对他愈发的客气，甚至到了疏离的地步。
　　他去问汤小满哪里得罪了她，可她只会笑嘻嘻地说“没有的事儿”。
　　因此这几天他为了哄汤小满重新亲近自己，绞尽脑汁想法子。

　　“小满妹妹，有谱了！”冯灯明兴冲冲地跑到汤小满面前，抹了一把汗乐道，“汤叔的事儿有谱了，快让他收拾几件铁器跟我走，武库所的上峰们想见识见识他的手艺。”
　　汤小满听了这事微微一愣，诧异道：“我们还什么都没准备呢，礼也没备下。”
　　“机不可失，这可是我苦苦求来的，先从我家铺子里拿些补品垫上。”他急得直跺脚说道。
　　汤小满听说后立即给汤大勺使了个眼色，把他拉到一边说道：“爹，凡事留个心眼，先去看看什么情状，回来再跟我和娘商量，千万别轻易许诺了什么。”
　　汤大勺连连点头。
　　汤小满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暗自祷告这次能顺顺当当的。自家老爹嘴笨，有冯灯明跟着，好歹能替他圆点话。

　　到中午吃饭时汤大勺还没回来，豆宝娘放心不下，端了饭碗在门口边吃边等，汤小满也心不在焉的，喂豆宝喝汤时还洒湿了衣襟。
　　过了未时，汤大勺才摇摇晃晃踏进门来，脸上喝得红光满面，一脸喜色。身后跟着冯灯明，也喝的东倒西歪。
　　“成了，哈哈，事儿办成了！”汤大勺嚎了一嗓子，把正在午睡的众人都唬了一跳。
　　汤小满把微乱的发丝抿好，塌出屋门去把汤大勺扶进门来，豆宝娘打了凉水来给他敷脸。
　　汤小满把冯灯明拉到一边，板着脸道：“你可别跟我滑舌，老老实实说究竟怎样了，花了多少银子？”

　　“真没花多少银子，”冯灯明笑嘻嘻地说，辛辣的酒味喷到她的脸上，“一顿酒就解决了。”
　　汤小满狐疑地望着他，满脸不信，真这么容易解决，也不会让人抢破头了。
　　“这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小满妹妹，不瞒您说，我可是说尽了好话，还搭了不少好东西进去。”冯灯明打了个酒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揉捏。

　　汤小满心中一凛，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抽出了自己的手。
　　她握紧了手心，颇为不自然地笑道：“冯大哥，喝些茶解解酒吧。”
　　那边厢豆宝娘把迷糊了的汤大勺扶到屋里歇息了，汤小满去灶上煮解酒汤，一副心思都放在了今日的事上，这俩人究竟用什么法子说服了武库所的大人们呢？

　　她想得正出神，一抬头就看见冯灯明笑眯眯地盯着她，这眼神看得她心里发毛，便不想和他共处一室。汤小满找了个借口走出了院子，站到外面的墙根下透气。
　　可冯灯明却偏偏不识趣，也跟着出来了，还一步步往汤小满的身边逼近。
　　“冯大哥，你今天酒高了，快回家歇歇吧。”
　　“不急，小满妹妹，我今儿个太高兴了，”冯灯明叹了一口气，更加往她跟前凑，把她困在了门边一个小角落处，“汤叔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了。”

　　汤小满震惊抬头，正好看见对面二楼的窗户大开着，林威则一脸冷色站在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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