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小户

　　云朵渐渐密集起来，天空中乌泱泱一片，燥热之气也随之消散而去。
　　汤小满背靠在门板上，和林威静静对视着，一时间竟忘了面前的冯灯明。

　　“小满妹妹，我会对你好的，你信我，我……”冯灯明低下头来，声音越说越低，热热的呼气也聚拢在她的四周。
　　汤小满看见他越来越近的脸，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使劲推搡着面前之人。

　　“冯大哥，你不能这样，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若是真心待我，就先来我家提亲！”汤小满急得红了眼眶，冯灯明的个头比她大不少，她完全推不动他。
　　冯灯明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理智了，他粗鲁地去扯汤小满的手，另一只手也揉上了她的腰。
　　汤小满急得要哭，可她不敢松开手去呼唤人，她怕自己一放松就被人轻薄了去。

　　冯灯明正抱着她蹭得浑身燥热，似是要把她揉碎了一般。
　　突然间，他闷哼一声，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冯灯明恼怒地摸着被砸痛的后脑勺，回过头恶狠狠怒吼道：“谁敢坏老子好事！给老子滚出来！”
　　他转头四处张望，恨不得立即揪出打扰他的人，最终看到了立在窗前的林威。

　　林威手里抓着两颗石子，一上一下的抛着，戏谑地看着他。
　　冯灯明粗粗喘着气，却不敢上去找他麻烦，只好咬紧牙关威胁道：“你给我等着！”
　　说罢便气势汹汹离开了。

　　清凉的雨丝细密密落下，飘到了乌青的瓦砾上，还有汤小满的脸上。
　　这么丢人的事情被人撞见，汤小满的脸像着了火似的热辣辣的。
　　她低下头擦了擦脸，将混了雨水的眼泪都擦干了，深深呼出一口气。她没有勇气再去看对面之人，只轻轻说了一句“多谢”便低着头离开了。

　　“这丫头倒是坚强，若是其他小娘子遇上这种事，怕是早就哭哭啼啼的了，”红莲站在林威的身后说道，她刚刚可是跟着看了一场好戏，“你向来不管闲事的，怎么这回忍不住出手了？”
　　林威没有搭话，只是把手里的石子丢了出去。
　　红莲不死心，继续刺激他道：“你近日怪怪的，明知道禾白身份敏感，在南朝多有夙敌，你还把她叫过来伺候，可是有什么打算？”
　　林威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她既有嫌疑，正好趁此机会试探，若真是细作，禾白的行踪一定会泄露出去。”
　　“所以呢？兜了这么大圈子，你替她洗清了嫌疑，又如何？”
　　这话问得林威一时语塞，又变得像座雕像似的沉默寡言了。

　　冯灯明的话虽是酒后胡言，可也让汤小满心惊胆战，老爹果真把她许配出去了？
　　她一回家就把这话说给豆宝娘听了，气得豆宝娘当即把汤大勺拖起来质问。
　　“你可又是喝多了胡乱应承人了！”豆宝娘锤着他骂，可汤大勺睡得死沉，只含含糊糊发出几声。
　　豆宝娘拿他没办法，不解气地掐了他一把。她虽然也钟意冯家，可在饭桌上就把女儿许了出去，也太随便了些。他们和冯家既非世交，又是女方家，这么做难免叫人看轻了去。

　　汤小满对于爹爹的做法也很恼怒，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就这么被“卖”了，传出去忒难听了，而且现在他们欠了冯灯明一个大人情，就更不好推拒了。
　　她一想起冯灯明贴着自己挨挨蹭蹭的模样就忍不住厌恶，这是得多轻视自己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动脚，敢情平日里他的斯文都是装出来的。
　　可自己不嫁给他难道还有更好的人选么？
　　汤小满泄气地抱紧自己，第一次因女儿身而感到悲哀。

　　汤大勺酒醒了，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后悔不迭，连带着在家里两个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说吧，这事儿该怎么料理？总不能就这样不清不白下去。”豆宝娘满脸愤怒，气冲冲地问他。
　　汤大勺觑了她一眼，轻声试探道：“要不，我上门去说合说合。”
　　“他们男方家一点意思也没透露，哪有我们上赶着去的道理，还要不要点脸！”豆宝娘将桌子拍得响，恨铁不成钢道，“怎么也该等对方上门了再松口，你到好，老丈人的谱还没摆就把闺女送出去了，街坊里还不知怎么笑话我们呢！”
　　汤大勺又羞又愧，骨子里的呆脾气也上来了，“这什么劳什子的武库所我不去了！都是因为这事儿才闹到这地步的，冯小哥说我是他未来岳父，那上峰才对我另眼相看的。”

　　“这么说这事是他窜掇的？”汤小满听见这话就寻到了其中关键，不免对冯灯明更恼了几分。
　　“好小子，竟敢在这里下套子。”豆宝娘也看清了冯灯明的伎俩，冷笑了两声，她经历的事情多，心境也全然不同。
　　她大抵明白这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心思急迫的缘故，可这也不能抵消她的愤怒，反而已经开始考虑若是将来冯家真的来提亲了，怎么也得借此狠狠刁难才是。

　　汤大勺第二天还是去了武库所报道，他觉得既然已经吃了亏，就不能再逞强丢了饭碗。虽然冯灯明做事不厚道，可也确确实实替他们省了好几两银子。
　　汤大勺见了冯灯明浑身不痛快，可也说不出个怪罪的话来，说到底这事儿也怨他自己嘴上不牢，被人灌了两杯黄汤就不知斤两了。

　　冯灯明大约也是觉得自己做的过了，这几天见到汤大勺的眼神总有些躲闪，也不常往汤家小院跑了，闺女提起他来时也是一肚子怨气，貌似两人闹了脾气。
　　“冷他两天也好，省得让他得寸进尺。”豆宝娘安慰闺女说道，在她的心里这不过是一种心机手段，将来两家还是要说合的，可汤小满却打从心底里不想再同他来往了。

　　豆宝娘的打算虽不错，可冯家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接连过去了许多日，他们也没个提亲的意思，就连冯灯明也没一句道歉，似乎两家暗自较起了劲儿，谁也不肯先开这个口。
　　冯家的心思也好猜，不过是仗着自家不吃亏端起了架子，等女方家里支撑不住了主动来说，到时候顺水推舟，自家付出的代价就小的多，可这么一来两家人的心里都不痛快。

　　汤小满把一笼馒头取出，放在穿堂风口处吹到微凉，用油纸包裹好收进了包袱里。
　　昨天晚上红莲吩咐她多做些干粮带去，于是她便一大早起来忙活了。
　　将东西送到林家小楼时，汤小满看见里面两个人影正在比划招式。
　　红莲手握长鞭，四下挥舞，灵动犹如一条长蛇，林威手持长剑，一招一式刚猛威武，与红莲配合得天.衣无缝。

　　汤小满站在一边看得痴了。
　　她的视线完全离不开前面翩飞的身影，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一个女孩也能把功夫练得如此优雅美妙，不禁从心底里生出羡慕来，红莲于她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汤小满其实羡慕过很多人，可那些富家小姐和这样洒脱的女子比起来，都显得太俗了。

　　红莲使出最后一招，缠绕住了林威的胳膊，林威臂力一震，将她往前拽了两步。
　　“你的力气还是这般小，该多吃点了。”
　　红莲哼了一声，做了个鬼脸，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等我把禾白安全送达了，再来找你切磋。”
　　说完她转过头对着汤小满道：“还愣在那儿做什么，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汤小满回过神来，呆愣愣地点了点头，把带来的包袱送上。
　　“等我下次回来时，还要吃你做的蛋黄酥。”她像哄孩子似的捏了捏汤小满的脸。

　　汤小满微微诧异道：“红莲姐姐你要出远门吗？一个人？”
　　她原本只是出于关心多问了一嘴，却惹得林威又看了她一眼，便立即识趣地闭了嘴。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也明白了不能多管闲事的道理。
　　不过在这样的乱世，红莲一个女儿家竟敢独自出远门，这份胆魄也足以让她钦佩了。

　　“是呀，我要出门两三月，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别把自己随意嫁出去啦，怎么说你都是我家的暖.床丫头呢！你要是能开枝散叶，我回来必定重重有赏。”临别前她也不改爱捉弄人的性子，直把汤小满说了个大红脸。
　　林威在一边清了清嗓子，催促她快上路。
　　红莲并不满足只捉弄了汤小满一个，连带着把林威也挤兑了一遍，她朝汤小满挤了挤眼睛道：“他这是在害羞呢。”
　　林威递给她一件包袱，嘱咐道：“这里有两把小剑，你上回瞧见了说好，这回就给你路上防身吧。”
　　红莲欣喜地拆开包袱，将小剑取出来别在腰间，正是汤大勺替林威打的那两柄，大小正适合女子使用。
　　红莲心情大好，一个跨跃上了马，笑呵呵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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