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

　　南方的空气总是湿漉漉带着水汽，临窗望去，外面的世界早已不是北方小镇的荒凉，取之代替的，则是大城市繁华热闹的景象。
　　啊，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啊，这就是父母千方百计离开家乡都要来的世界啊。我不止一次地这样想到。
　　我很快便适应了这燥热与不安分的气候，可奶奶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不见丝毫好转，甚至最终住进了医院。
　　心里暗暗焦虑着，我却惶惶然不知所措，对于环境的陌生让我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上天，期望着终有一天上天能够听到我的祈祷，然后让奶奶好转起来。
　　那段时间，亦填满了我对南方的初步印象。与之前想象的不同，这记忆竟然不是生机活力的校园，或是车水流觞的街道，而是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医院，冰冷而无情的医院。
　　可最终奶奶还是没能挺过来，她死在了异地，死在了离家乡十万八千里，一点也不熟悉的南方。
　　我知道她仍有遗憾，既是对于故乡的思念，亦是对于我的不安。
　　在奶奶去世的那个下午，我呆呆地坐在她病床外的座椅上，内心焦灼万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尸体逐渐由温热便得冰凉。
　　世界在推着我们行走，我们无力逃走，只能像玩偶一样顺着他的心意向前。当你满心怀着希望想着拒绝，想要和他讨价还价时，他却已经失去了耐心，二话不说便将你说话的权利剥夺，逼的你踉踉跄跄，鲜血直流。你看，世界就是这般残忍，这般不留情面。
　　就这样，我与北方的最后一点联系，似乎也已断绝。
　　因着奶奶的离去与刚到南方的不适应，仿佛被世界狠狠甩了一个耳光，紧接着又给硬生生塞了一把甜枣，我在学校里的遭遇倒还说得过去。许是因着我外表的俊朗，亦是考取学校优异的成绩，周围的同学非但没有排斥我，反而对我抱有着极大的热情与善意。惊讶地接受着同学们的关心，此时的我似乎也开始忘记了刚开始的难过与悲伤，开始享受起作为一个大城市里正常少年的青春与美好。
　　我开始学会在灯火流离间徘徊，开始习惯于西餐厅的优雅，开始对各种电子产品烂熟于心，开始将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南方人。课上，我积极发言，认真听着老师的教导，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课间，我与班上的男生勾肩搭背，嬉闹着奔向洒满阳光的操场；放学，我漫步在车水流殇的街头，偶时仰望天空，便是满眼的碧蓝；周末，我会骑着车来到打工的店铺，遇见的俱是青春的笑脸。
　　似乎，我生而属于这。
　　但我知道，在内心深处，却仍然还有着一个小小的背影，冒着漫天的雪花，不依不挠，倔强地翱翔在那座西北小城。
　　而在我对于南方最初的记忆中，一个身影总是占据在我的身旁。
　　陶衍，陶衍，直至今日，他的名字，仍然是我不敢忘却的记忆。而与陶衍的相遇，不能说是意外，只能将其定为命运的安排。
　　与他的相识是在篮球场上，而在此之前，我仅仅是听过他的名声，什么富二代，痞帅，混，霸气，周围女生的叽叽喳喳并没有让我对他产生任何的兴趣。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之前所有的一切传闻都瞬间在我的脑海里消失，因为他这个人，会在你见到的那一瞬间，顷刻推翻你对于他的任何想象，然后在记忆深处印上浓重的记号。
　　那时正是阳光正好的春天，受不住班上同学的邀请，我换上球衣，跟随着他们跑向操场，温柔的风拂过我的脸颊，带着轻松而惬意的问候。我抬头望望正大的太阳，一转头，便看到了正站在操场边做着准备运动的陶衍。他的嘴角带着笑意，阳光倾洒在他的脸上，明暗交织间有着少年的性感与爽朗。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微侧过头，漫不经心地瞟了我一眼。
　　两人的视线相触即离。
　　并没有将之前的相见放在心上，我快步走向自己班级的球队，还差着一段距离就听到了大家兴奋的叫声。微微笑着，我挥了挥手，向着他们热情的目光。
　　很快比赛便开始了，因着我们班与邻班之间总是相约着打球，所以对于彼此之间队员的水平和能力都很熟悉。理所当然的，他们总是将我防得厉害。
　　“啧。”我不爽地叹了一声，看向周围包裹着的两个邻班的队员。“凯，这下子你没办法了吧。”其中一个嬉皮笑脸地对着我嘲道。随意歪了歪头，我做了一个假动作，并趁着他们俩愣神的片刻伸手接住了队员传来的球，转身便向对场跑去。
　　“那可不一定。”
　　灵巧甩过追上来的人，我拍着球向篮框冲去，前面防守的中锋身材高大，硬拼我总是拼不过他。眼看着已经到了三分线，感受到身后带着风劲的呼声，来不及思索，我随手一抛，球便稳稳当当进了篮框。
　　“嘿！干得好！”迎上跑过来庆祝的队友，我愉快地与他们击掌欢呼，紧接着又开始了比赛。
　　不知过了多久，汗水已经打湿了头发，顺着脸庞不住从眼前滑落，气温开始上升到人体快要接受不住的阶段。痛快地再次投了一个空心球，我擦了擦眼前的汗水，长舒了口气。
　　休闲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一场比赛便结束了，我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搭在肩上，对着与我打招呼的女生们挥挥手，便准备离开，却不巧被眼前的人挡去了道路。
　　正是陶衍。
　　“你好，可以借过吗？”我急于去澡堂冲个凉水澡，语气里带着微微的急切与不耐。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不由笑了一声，然后递给了我一瓶水。
　　“没什么，看见你篮球打得还不错，想来认识认识你。”
　　莫名其妙地被一个男生搭讪还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我不知所以地点点头，“现在你认识了，可以让我走了吗？”
　　他似乎觉得我很有趣，笑眯了眼，紧接着便让出了道路，对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我的问话。没有再理会让我觉得摸不着头脑的陶衍，我急匆匆追上了已走不远的队友，和他们打闹着奔向澡堂。
　　虽然这件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在之后的不久，我便再次遇见了陶衍。
　　中午的食堂总是带着饭菜的味道，数百人挤挤攘攘地排着队，一边吐槽着今天的课程内容，一边随意打量着身边的同学。下课后，习惯性选择来到食堂，我好不容易打好了饭菜挤出人潮，却发现几乎没有了空位。“凯！”突然，一个声音从饭厅的一侧响起，我顺声望去，却发现了带着懒散笑容的陶衍，“这里。”
　　端着餐盘向陶衍的方向走去，我惊讶地发现他的身旁竟然恰好多出了一个空位。
　　“好久不见。”他用手撑着脸，痞气地问着我。放下餐盘坐下，我赞同地点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最近都没怎么看见你呀，在认真学习吗？”陶衍的问话让我猝不及防，隐晦地皱了皱眉，我没有回答。
　　“怎么，觉得我们根本就不熟，我还这么热情？”他的语气里带着了然。愣了愣，我挑眉笑了，“的确，咱们本来就不熟，所以，你到底是在图些什么？”
　　气氛一瞬间紧凝，周围的同学看着我们的笑脸都纷纷唏声，我的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我猜我的眼睛里一定带着浓浓的猜忌与谨慎。正在脑袋里思考着他将有的反应，却不料陶衍伸出手，亲昵地弹了我的额头。
　　“想些什么啊，防备心这么重，我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还能图些什么？”
　　气氛在一瞬间被打破，我震惊地摸了摸额头，眼里俱是不可置信的色彩。听了陶衍的话，我也不打算再和他继续绕下去了，“交个朋友就交个朋友呗，你干嘛做出这种架势？”
　　陶衍眯了眯眼，看着是寻常时候的漫不经心，但我却听出了其中的认真，“你就是合我眼缘，大爷我第一次这么正式地交个朋友，就不赏个脸？”
　　这个陶衍，我笑着点头，真是一派的不正经。
　　就这样，我和陶衍便渐渐熟识了起来。我们相约着一起打篮球，一起听演唱会，一起踢足球，一起打工当服务员。想想身边，除了邵城，从小到大，竟是没有一个人再像陶衍一样，陪伴着我度过了最初那段磕碰而又稚嫩的时光。
　　年轻的少年们总是认为着，这样美好的时光会一直持续到宇宙尽头，却不知，世界的安排与命运的转动，终会将他们兜兜转转，磨练成可悲而可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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