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与医者

　　报纸头版内印着两幅照片:第一张里站着两个男人，一个转头朝向镜头，一个直视前方，帽檐下是坚毅的侧颜；第二张男人被指引望向镜头那边，跟着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她伸出手触碰那抹笑。真好。
　　他从一个恣意阴郁的孩子长成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真好。
　　头版上。
　　二十五年。上将。修格·乔特莱斯。

　　夜幕像被墨汁泼过一般，又被点缀了颗颗路灯和每栋房子所照出的灯光，寂静、暗淡、迷离。
　　咖啡店打烊回来，她用金属钥匙打开房门进屋，把钥匙捏进手里，脱下平底的工作皮鞋。洗完手，便拿出干净的睡衣进了盥洗室，洗完出来，正巧电话铃声嘟嘟响起，她想着这么晚会是哪位打来便接了电话。电话传来片刻嘈杂的忙音，她一听清，愤恨之情顿然升腾。她对着电话冷笑讥诮，极端恼怒又十分冷漠——
　　“呵，对不起？里昂·谢巴斯迪安，如果你昨天□□了我，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报复你，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然后杀掉你。我的确会这样做。即使你是谁的儿子也没有关系。”
　　“...你不要再打来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一眼都令我感到厌恶。滚吧。”
　　她挂完电话沉默了少顷，弯下身子蜷缩起来，手指伸向颈侧，力度加深，直到伤口感到疼痛为止。
　　“恶心...”她咬牙。
　　即使是防身术也没有用，对方是谁？是从学校毕业时的第一名，是空军的少校，她仅有的一点功力和挣扎在他面前都是徒劳。她最后在终归抵抗不了时用指甲掐破了颈侧的动脉，以这种决绝的方式阻止了侵犯，她仍记得血液从血管里急速流出来的那丝感觉。
　　她压了压眼睛，站起身，又走向了盥洗室，进行再一次的洗浴。

　　新的上午，阳光恰到好处，她接到了来自格雷格太太的电话，她邀请她帮忙第二天晚上的宴会，据她说是前四年在与法艾尔边境驻扎的部队胜利归国所举行的晚宴，她酌情于格雷格太太对她的情义便答应了，并轻车熟路支身前往酒店“十月”协助料理，老实说她丝毫不想见到这家酒店的老板，可也不害怕见到他。
　　刚到酒店，格雷格太太就已经在门口等待她多时了，牵起她的手货真价实地寒暄起来，她也乐于与她彼此问候安好可否。
　　云舒与众伙在厨房内忙碌起来。有一些东西是需要提前腌制的，比如肉，一些蔬菜。格雷格太太对于她侄子的事又一次表达了深深的抱歉，并说他确实是个混蛋。她说她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了，于是格雷格太太道了声歉意便不再谈起这个恼人的话题了。
　　在酒店休息了一夜，又与原来的同事操持厨房与餐厅的事，转眼就快到夜晚了。
　　夜色间，泠泠的微风从枝叶的缝隙间穿拂荡来，四周万籁俱寂，璀璨的星光在广袤的夜色上拉出一道宽阔天河，如同酒店炫彩灯光的热闹。
　　今夜，对十月酒店可以说是个特殊的一夜。
　　宴会的舞台上穿着黑色露肩短裙的舞女在性感的跳舞，也不乏窈窕的身影，她们手持香扇相互谈笑着，眼睛悄悄地瞟着周围的贵族以及穿着笔挺军装的军人。舞池中有俊男美女相依而舞，也有打扮得体的男性与身边的美女调笑，门口时不时还有挽着女人的军官入场。
　　云舒穿着三公分跟底的锃亮皮鞋和合身的西服系着围裙在厨房内忙作甜点，黑色的西服将她的身躯显得更为修长笔挺，又显得不再那么纤细。
　　她似乎有种奇妙的魔力，不卑不亢、迷人笑意，衣冠楚楚，却颇得女性的好感。
　　转眼外边舞厅内响起美妙的歌声，声音慵懒磁性，酥软人心，这是一首诉说一个女子等待爱人战斗胜利归来的情歌，哀伤婉转又充满幸福。
　　台上的女人唱完便下来了，几乎每一个人男人都为她响起掌声，她涂了红蔻的纤细手指捏起一杯红酒，与面前的几个男子谈笑着，偶尔她会把目光侧向另一处，因她的关注其他男子对此的玩笑她也能娇媚应对。她一件红裙罩住曼妙的身躯，修长的玉颈下是一片□□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而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半裸.露着，秀美的莲足在细带浅口的高跟鞋内无声地妖娆，发出诱人的邀请。这女子的装束无疑是极其艳冶的，但这艳冶与她的神态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她碧绿的大眼含笑含俏又含妖，水遮雾绕，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丰泽。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的女人，她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引诱着男人，牵动着男人的神经。
　　很快男人们在她身旁围了个圈，用尽各种幽默逗笑她，像一头头饥渴的狼，而她在里面游刃有余并毫不沾身。
　　宴会厅的正后方有一处显眼的位置，长长的柔软的沙发半围着精致的桌子，那里坐的都是些军人，他们在彼此闲聊。
　　格蕾格太太叫她出来指着一方说那里有位客人想见见糕点师并想点份甜点，让她送过去。
　　无奈之余她稳稳端着甜品过去，由于接近时的低眉顺眼她并未仔细看清眼前这人，只看到他岩灰色的军装和端持着看起来就甜到齁人且快吃完的甜点的修长手指。而她看了一眼甜点，目光微动。她微笑，“先生，您的甜点，请慢慢品尝。”
　　他迟迟没有吭声，反而在她头顶的上方紧紧地盯着她。
　　淡淡余光之下，她还是抬起头礼貌地冲他浅笑，却在抬起头看向他的一刹那霎时愕住了，而她并无刻意想把这份变得显而易见的惊怔隐藏。
　　她调整了起荡的心绪，直视进对方的眼睛说道：“...好久不见。”
　　对方始终沉默，清澄的双眼注视她的脸庞，眸光像汹涌的深海。
　　一名上校级的军官运用调侃的方式用浑厚的声音缓缓发起每人一致的疑问：“上将，旧情人相见吗？”
　　云舒心中轻轻地无奈叹息。“我等你。”说罢便将托盘夹进右臂转身离开。
　　男子的喉咙忽滚了滚动，才有所动静。沉默了片刻，果断追过去。他看见她匆匆走过人群，放下托盘，拿了一杯酒，走向外边的静悄悄的阳台，偶尔咬着手指，轻轻地喝上细腻的香槟。银色的月光倾斜地洒在她此时笔挺的身姿，微微的低头思索，似乎可以看到纤美的肩胛骨从西服间突出，线条从腰肢一笔划下，没有一丝多余。她那蓝宝石般神秘的自信的目光，又一如既往地充满深情，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像星空一样闪耀起来。他看了她好久，才在一群人的注目下走过去。这一路，异常忐忑。
　　她与他就这样见面了。
　　云舒不是不知晓他存在于这个世界，初到这个世界两个月后她便知道了，也不是没有主动去了解过如今的他。如今的他如此令人惊叹。她会对报纸内刊登的他平安的音讯说真好，看到别人对他胜利的称赞而感到欣慰，会为收音机里关于他的消息展颜微笑，也亲眼目睹过他坐在军车里与整齐归列的士兵一同经过街道。
　　她那么骄傲的少年长成了一位沉稳的男人。
　　他走向那里，微微贴擦在长裤间的手指暴露紧张地相□□拢磨着指甲，他仿佛突然回到了年少时。
　　他异常忐忑，也疯狂地惊喜。他再度怀疑眼前所见到的，但相同的相貌，相同的优雅声线，认真而又深情的眼神无别，毫不疑问那就是她，是他日日夜夜深深惦念着的人。她说她等着他。
　　“嗨，修格，是我，好久不见。”她转过身来展露一抹笑容。修格，由他听起来像极了“亲爱的”。
　　他走过去，低眸凝睇，望着这张微仰起的一如既往想念的面孔，沉默静语。
　　她看着他，情不自已地抚上他柔软的黑发，温柔地言语：“对我来讲是九年，可对你而言也许是三十年有余。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他没有回答她，却握住她如今在他手中变得有些小巧的手，缓缓将她的手指移向他与常人相比较为尖长的犬齿，微微歪头，低下眼眸，如以往一样代表了她对他的驯服。
　　她缩回手，并说道：“你已经是大人了修格。”
　　他不语。伸出双臂把她拥入怀里，合上双眼，叹息：
　　“好久不见，云舒。真的、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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