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与医者

　　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死了。她的车可能被人动了手脚，在高速桥行驶时失灵冲进了底下的河。她打不开安全带，安全带被锁住了，发动机的重量使她下坠得更快，车头朝下，掉进河里的那一刹那汽车所受的撞击让整个车身都颤抖起来，求生的本能促使她尽力拍向喇叭按键，汽车的鸣笛声尖刺而扬长。北方严冬寒冷的河水也瞬间从汽车各个缝隙钻进车内，浸湿了脚跟，她开始在车刚进水车外阻力不大时首先尝试了能不能打开驾驶舱车门，可车门根本无法打开，如果河水漫进来导致车外压力过大后车门就更不能打开了，而等车内外压力相当也已是水大量涌入时，她立刻放弃这个行动马上用脚下的高跟鞋使劲去踹车窗角落的玻璃，几番狠踹之下车窗破碎了，碎玻璃经水流的猛烈冲击袭向她的脸和脖子，她低头护住自己的头部。寒冷的河水已经轻易漫到她的胸部刺激着她的皮肤，她如同裸身处于冰天雪窖内，血管收缩，肌肉颤栗，全身又僵硬无比。她竭尽全力去解开安全带，更多的河水自破碎的车窗冲进来，漫过她的脖子，她猛吸一口尚存的空气低身拾起脚下的面积较大的碎玻璃，攥紧去割安全带，但水的压力让她不好动作，切割也需更大的力气。刺骨的寒冷使她的体温骤降，以及过度的用力和紧张的情绪心脏所受的压力增强，心脏负荷而功能减弱，她仍试图割断颇具韧性的安全带。体力逐渐衰退，她咬紧发战的牙齿切割。空气的稀薄令她头胀眼昏，心脏处传来丝丝绞痛感，她的眼前开始发黑，刺骨冰冷的河水顺势流进她的口鼻，窒息感像杀手扼住她的喉咙。手心的玻璃缓缓坠落在驾驶舱的隙缝，裹走了缕缕血红的纱。很快河水席卷了整辆车。
　　她陷入彻底的黑暗。
　　她朝外走着，回想起醒来前那一刻所发生的事，拇指曲起掐了下食指。她又咬住指甲，思索事故发生的前前后后、原因结果，渐渐眯起了眼睛。
　　舌尖尝到若有若无的甜味，光线极强地照在她脸上，她伸出手掌挡住这令她眼前霎时出现一片白芒难受的光，空气中滚着如火的热浪。缓解了片刻她抬颌眯眸看了一眼太空的灼日，拿下头顶的船形帽用牙齿咬住，梳理长发分成两撮将其绑成一个马尾。
　　那人说秦国，不可能是2500年前是那个国家，那现在这个秦国是哪个国家？跟中国有什么关系？
　　墙上刻的2154年，衣服袋子上写的52式...
　　长发、手掌原本应该有伤口、长指甲...这是我吗？我来到了哪里？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额骨、眉弓、鼻骨、颞骨、下颌骨、鼻尖、耳垂的位置，应该是吧。她顾察左右环境，又怔怔望着眼前此起彼伏的红色沙丘。怎么回事？这究竟在哪儿？
　　“来自CAS的神秘女性，你现在是所有人的焦点。”
　　她轻吸一口气整顿自己的心绪重新戴好帽子，转头看了刚才那个自我介绍的男人一眼，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一个帆布棚，棚下有一群男人，他们停下手里忙着的事物惊讶地盯着她看。
　　她再次注视这个叫里奥·谢巴斯迪安的——军官，目光从他银制的肩徽扫过看着他的脸，沉默了良久疑问道:“国家科学院...么？”
　　“...”里奥·谢巴斯迪安沉默地看着她。“嗯，Lanz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这个自始至终操着中文说话的外国人，秦国是什么国家？为什？欧罗巴人模样的人是这个国家的人民，为什么我为什么被装在写着国家科学院的玻璃器里？——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
　　“请问这个世界叫什么？或者，叫什么星球？”
　　里奥·谢巴斯迪安头颅偏向一侧瞳孔斜睨于她。“地球啊。”
　　她的眼睛缓缓睁大，下一刻侧低眼睫。难道这是未来...？
　　她咬起了唇瓣。她竟从一个空间来到了另一个时间段的空间，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她感到吃惊的呢？
　　她抬手捂住脸蹲下去，一种压抑的酸涩的孤独的滋味和缓缓滋生的思念攥住心脏，千万种思绪在脑中运动。来到这里又令她不爽，她压迫起双眼令自己不要落泪。她看着前方，站起身皱眉让眼眶的泪水返回而干涩。她看向里奥·谢巴斯迪安，问道:“我们现在在哪儿？”
　　“喀尼多大沙漠。”里奥·谢巴斯迪安从沉默的旁观中抽离眯着眼睛转身环顾身后再次回答。
　　哦，喀尼多、大沙漠。
　　她看了一下四周，目光停在残损的机身，一点一点地端详这只黑色庞然大物，最后落到前头的帆布棚下。
　　“需要跟我一起来吗？”
　　她点了点头。
　　随后她跟着里奥·谢巴斯迪安走到帆布棚，帆布棚搭在飞机的左侧上方，为了离驾驶室更近。
　　士兵们只用新奇的眼神打量她，没有一个走上前去问候她，他们好几个正倚在或伫立于机舱门边抽着纸烟，看上去异常烦恼和焦虑。
　　小水桶郑重其事地整齐摆放在地面，共10桶，却差不多45升，如果水桶都是满且他们珍惜使用的话，他们困在这里有将近24个小时。而食物大致被拆封，放在一块钢板上。驾驶舱的风挡玻璃已经破碎，左侧的铁门尽可能地大开，她看见里奥·谢巴斯迪安走近舱门，通过舱门看见穿着黑皮军靴的双脚，她后退三步在他人的背影内以便看得稍微清楚。——那是一个肚皮上黏着大团棉花的男人，棉花和纱布上浸染粘液和血，肚皮极轻微起伏且鼓胀，她一把拉住舱门借力踩到机舱门的铁钢地板，走向那个男人。
　　“嘿！”士兵试图喝住她。里奥·谢巴斯迪安制止了他。
　　这人还是个十分年轻的士兵，她单膝蹲在这人身侧，仔细察看他的伤势。他的额头上有撞伤，裂开了口，血已经被清洗干净并有些血痂形成。昏迷，不过撞击不是他昏迷而呼吸表浅的主要原因，休克才是，面色苍白，皮肤出冷汗而冰凉。她轻柔而小心地扯开伤口上的棉花与纱布，伤口已经感染，一边地面有扔掉的被血液浸湿和擦拭一些肠腔内容物外溢的纱布。他应该已是肠破裂、腹膜炎了。
　　“你会医？”旁边的士兵眼睛一亮。
　　“有吸氧器、输血管、针、抗菌素吗？任何你认为需要用的东西都拿来好吗。”
　　“我们只有吗啡、抗生素和纱布。”士兵重新陷入晦暗，满脸悔恨和无奈地说。“我们太自信了，这次飞行没带上军医，不，应该是医生太少了。我们没有想到。我们给他打了3支吗啡，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个好人，也许减轻痛苦是最好的了。”
　　受伤的士兵看上去也很难过，疼痛和意识的不清已经让他连□□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很无可奈何，她的医术并不高明，如果不依靠主要的器械和药物支持与辅助她没法完成。一个手术所要承受的结果和过程需要非常严谨和精细，不是你空手就能让手术成功的。
　　“我是医生，我和你一起来照顾他好吗？”

　　远方红色沙丘一座挨着一座，依旧那么绚烂、神秘、无情。出去找水的士兵仍未归来。
　　一天里她用纱布和胶带为受伤的士兵包扎了额头，给他注射了抗生素，很多时候她和其他人只能看着肠破裂和腹膜感染给他带来的痛苦。
　　里奥·谢巴斯迪安在驾驶室竭力试了试无线电，但根本没有什么用，只有一段乱糟糟的杂音之后的什么都没有，他不甘地尝试了几次照样无果，最后他气急败坏地对准入口的那边踢倒了什么东西。
　　飞机坠落的第三天，他们仍处于孤立无援，尚未绝望，却无可奈何。
　　士兵的生命体征在慢慢衰竭，期间他苏醒过几次，呕吐了几次，吗啡药效的消退让他的痛楚加剧，她在使用吗啡的局限下为他打了支，但已经不能为他减轻多少。
　　“我做不到，对不起，我做不到，巴德，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切斯特非常痛苦，这像是对他的折磨。巴德——腹部受伤的士兵——他的好兄弟恳求他一枪结束他苟延残喘痛苦不已的生命。
　　莫云舒站在一边感到难过，这个生命这位士兵年轻的生命在她手中将缓缓消逝，她不是没有经历过病人生命在手里流逝的感觉——这是非常沉痛的经历，甚至可能让人崩溃。她感到身为医者的无力，经历了一次却要经历第二次，她感到羞愧。
　　这时里奥·谢巴斯迪安沉默地递给她一样东西。她一看，是巴比妥酸盐。她猛地抬头看向他，但谢巴斯迪安不回答。她想起了那天他在尾舱里翻找，可是飞机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握紧了这白色药剂，又松开，又握紧，睫毛颤抖着。最后取下三支，迅速注入注射器内，走过去蹲下深吸一口气用此生最美好的声音和他说话。
　　“...嘿，亲爱的巴德·格林，能听见我说的话吗？今天中午你说如果可以你想看世界上最美的景色。其实我们现在的地方几乎每天都有世界上最美的景色。切斯特，能帮个忙吗？你看，天空上有好多星星，他们每一颗都那么亮，美得炫目，还有银河。小时候我母亲跟我说人去世后会变成天空的一颗星星，他会就在天的那边，看着这个世界，守护他珍爱的每一个人，他永不曾毁灭...”
　　一边说着她解下皮带，左手已经开始从下往上抹他的小臂,然后用皮带勒住了他的胘肌,在苍白的皮肤内找到了他紫红色的血管,就用针刺了进去。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始终扯出一丝微笑对她。因为肌肉麻痹流出了口水。
　　巴德撑起极其疲惫的眼睑，望着他第一次看见的属于沙漠广瀚而深邃的星空，她望了他一眼望着星空，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像母亲轻抚孩子的发，希望能给予一些慰藉。时间非常快速，大概过了二十秒，由于心脏突然停止即使不正常的跳动,血管内的血液流速减慢,血管本能的收缩,修长的手指开始痉挛。
　　当她再看向巴德时，巴德·格林士兵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已经不需要枪了。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即使她与他没有瓜葛，但一天多的照顾与相处和生命的离去令她难以不感到哀伤。切斯特已经哭了，他想拼命忍住，不要哭得大声，他很年轻，但他是个男人，是名士兵。
　　她放下他的头颈，用双手撑住了脸。其他士兵渐渐围了起来。
　　“谢谢。”
　　莫云舒听出了是谁，可她不想抬头，摇摇头。大概是沙漠的环境让她倍感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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