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的烟火

　　隔一天到了周六，李筱菡有意提前了一个小时去上班。刚换了衣服，就看到曼曼笑如春花的走进女更衣室：“哟。你还真提前来了？有男朋友等着果然是不一样。”
　　“曼曼姐说什么呢。”李筱菡一愣，笑着回了一句，又不是第一天上班，她有没有男朋友，曼曼还不清楚？琵琶应该还在原处，青花瓷内外走廊上可都是360度无死角监控，想丢件东西也不容易，她提前来看看也是图个心安，免得上班了又出状况。
　　“手机呢？”曼曼不答反问。曼曼是夜场营销经理，大夜班要晚上七点钟才上班，现在时间还早，更衣室就李筱菡一个人，曼曼也有时间，就闲聊两句。
　　李筱菡从储物柜拿出来一看，没电关机了，过不了多久这边就热闹起来了，她反正也不急着充电，就又随手放了回去。手机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必需品，很少有人打电话给她，她也很少打给别人，有时候忘记充电几天不开机也正常，她玩手游的时间比打电话的时间要多。
　　曼曼就看着她锁了储物柜，轻轻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去吧去吧。喏，还是醉竹轩。听说今天中午就来了，说昨天电话一直没打通，不放心你就先过来看看。云先生的朋友，不会是一般人吧？”
　　“哦——你说他呀！”李筱菡听出来曼曼说的是谁了。不过既然没拒绝帮忙，卫芃宸今天又到了，男朋友这个称谓她也不好现在就解释清楚，毕竟是受人之托，本来以为当时过去就算了，没想到还有后续。“那我先过去看看，曼曼姐，有事你再叫我。”
　　“卫先生下午好，让您久等了。”李筱菡推开门，浅浅的鞠躬打了招呼。
　　醉竹轩算是个套间，红木的雕花隔断把整个房间一分为二，里间有茶台和小餐桌，卫芃宸就在里间的茶台前面坐着，茶艺师泡好茶退了出去，他一个人自斟自饮。外间对着门口放了一扇W型推拉花鸟屏风，屏风后面放着古筝，李筱菡很自觉的推开屏风坐在琴案后面，上班就要有上班的样子。
　　曲牌和茶谱菜单是在小餐桌上放着的，原封未动，正想问卫芃宸听什么，却听到卫芃宸点了曲子：“弹个《十面埋伏》吧。”
　　“《十面埋伏》？你确定？”李筱菡怀疑道。平常顾客点曲子，常态点的点个《蝴蝶泉边》啦，《爱情买卖》啦，自认高雅的就点个什么《春江花月夜》啊《高山流水》这些。喝个下午茶还要听十面埋伏这是种什么心态？
　　“琵琶在门口呢。”卫芃宸倒是误会了李筱菡的疑问，提醒着说道。这曲子是正宗的琵琶曲，古筝弹出来味道是少了那么一点。倒不是说古筝不如琵琶好，只是阳春白雪各有喜好。
　　“卫先生稍等。”李筱菡应了一声，出去拿琵琶。人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倒是没想到卫芃宸对曲谱还有些了解。琵琶声音清脆，颗粒感强，碎玉抛珠的音色更容易展现十面埋伏的节奏迭起，而古筝低音沉厚，高音清亮，余音悠扬，十面埋伏弹奏出来多了一份圆滑余韵。
　　“坐。”卫芃宸指了指自己对面原本茶艺师的位置，自己端着品茗杯闻香，目光深远的透过百叶窗看向远处，停车场有几辆车前后到达，陆陆续续走出来几个人，比较眼熟的是首府电视台《名家收藏》的主讲人，叶英名。他怎么来了，难道今天有什么特殊活动？
　　“献丑了，请卫先生多多包涵。”李筱菡稳稳的坐了，平定了一下情绪。白居易在琵琶行里面写“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这句话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古筝也好琵琶也罢，甚至于是唱歌，任何音乐都不只是简单的技巧展现，也是感情表达。李筱菡父母早逝，从小跟着阿姨辗转流离，从来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呆超过三年的，习惯了别离和遗忘，孤单的时候只有画笔和琵琶陪着她。
　　《十面埋伏》虽然从来没有在青花瓷弹过，但也是她苦练过的曲子，讲的是楚汉相争的垓下之战，排兵布阵点将厮杀后刘邦大胜项羽，霸王别姬乌江自刎的故事。四面楚歌，十面埋伏，音乐从步步杀机，到慷慨悲歌，节奏紧张，高潮迭起。音乐的节奏带动李筱菡，曲子气势雄浑，激昂悲壮，李筱菡也难免跟着情绪起伏，惊天动地的厮杀呐喊，感人肺腑的生离死别，从高亢激扬到低迷悲伤。
　　一曲弹罢，李筱菡抬头看卫芃宸，他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品茗杯早就空了，却没放下，还是拿在手上，嗅着似有若无的余香，似乎还沉浸在霸王的悲怆结局里不可自拔。
　　“英雄末路，红颜魂断，这样的乐曲和下午茶不怎么搭吧。”李筱菡轻声道。
　　卫芃宸倒是笑了：“我要听的是凯旋回营，可惜你省略了。过程再怎么惊心动魄，总有尘埃落定输赢在手的时候。”
　　《十面埋伏》有些版本最后三个章节是展现汉军得胜以后的情形，李筱菡个人一直觉得有些画蛇添足，所以选的是删减版本。卫芃宸的话说出来，好像意有所指，李筱菡正准备细问，再一眨眼细看，他又面色如常的问道：“刚刚进来的好像是叶英名？”
　　“噢！有可能是。叶先生经常过来的。你也看他的节目？”李筱菡背对着百叶窗，没看到叶英名一众人。但是说起叶英名，她还是挺熟悉的，叶英名她见过很多次，而且因为和小阿姨是朋友，也很关照李筱菡。节目外的叶英名是一个非常有风度的中年男人，眼光也非常独到。
　　“名家收藏开播三年四个月了，多少会看到一点。”毕竟每周日九点半不管你看不看，叶英名都在那里。
　　开播时间都记的这么清楚？李筱菡正准备答话，敲门声响了起来，透过门口的毛玻璃，李筱菡看到曼曼的轮廓，想来是有什么事，就对卫芃宸说了声抱歉，走了出去。
　　“叶先生过来了，你去打个招呼吧。”开门关门的间隙，卫芃宸听到曼曼这句话。
　　这一打招呼，就直接招呼到了下班，卫芃宸出去转了几圈，没看到人，自己点了单吃了晚饭，一直等到夜幕降临。
　　叶英名那帮人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李筱菡准备直接下班，这样就可以赶上九点钟最后一班公交车，却发现卫芃宸还在，吃了一惊。曼曼倒是很无辜：“你不是和男朋友约好了一起下班？他让我不用管他的。别说我不够意思啊，账单六六折。”
　　李筱菡略有些尴尬，不明白曼曼对她有男朋友这件事为什么这么执着。卫芃宸倒是面不改色的结了账。
　　等卫芃宸把车开到大门口，李筱菡也换好衣服拿了小包走了出来。因为下班太晚，虽然是夏天但是也还会有凉意，所以她穿的是一件雪纺的荷叶袖口的长袖白衬衫，配条雪纺的阔腿裤，简单清爽，开了车门坐到副驾驶张口就问：“干嘛一直等我呀？有事吗？”
　　“没什么事。反正都过来了，怕你下班太晚有麻烦，送你回去。”卫芃宸发动了车子。
　　卫芃宸的车开的是回学校的方向，李筱菡示意他调头，报了个市内的地址：“周末我要回家，不回学校。”
　　“你是Z城人？”卫芃宸问，掉头把车往市区开。落英路48号？这个地址非常的熟悉，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几年前搬过来的。”李筱菡回答。小阿姨带她来到Z城，安排她读了两年高中，高考以后就近在Z大上学，算一算也有五年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哪里人，户籍上的地址她没有一点印象，从小到大不知道搬过多少次家，能在同一个城市一住就是五年还是头一遭。
　　卫芃宸感觉到李筱菡的意兴阑珊，识趣的换了话题：“听说青花瓷的会员审核制度很严格？”
　　“应该吧？营销方面我不太了解。不过云先生带过来的人没什么审核要求。哎，国家公务员都这么闲啊？没想到你会等这么久呢，抱歉。”李筱菡问道。平时她被叫走了曼曼都会有安排，他看起来还真不像是会浑水摸鱼混日子的人，没想到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你帮了我的忙，总得确认没有给你添其他麻烦吧。昨天打了你好几个电话，一直没人接，所以今天就过来看看。”卫芃宸解释道，他很少欠人情，所以难得欠债心里特别不安，那天李筱菡的表情也有点不对劲，还说什么以后就麻烦了，他生怕有什么不良后果，顺便也是来青花瓷摸个底。“怎么，云琰是你们的大客户？他经常带人过来吗？”
　　“不是啊。”他既不是大客户，也不是经常带人过来。论起来防人之心，李筱菡在青花瓷这种场合待的多了，大体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架不住问的人是卫芃宸呀，这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问话方式，一身正气光明磊落的样子，又是云先生带过来的朋友，哪里还想得到要留个心眼，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呗，反正真正的商业机密她也不知道。“云先生很少带人过来的，平时我都没怎么见过他。听曼曼姐说我们青花瓷的总经理也只是拿云先生工资而已。哦，对，难怪你认识叶先生，云先生大多数时候是叶先生的陪客。”
　　“哦？这么说来，云琰混得还不错嘛。”卫芃宸假装惊讶，不再多问，转而聊起了李筱菡的学业，马上暑假了，再开学大四就是实习年度，系统的专业知识课都已经结束了，李筱菡只有寥寥几节选修课，卫芃宸问她有什么打算。
　　她对国画谈不上有多高深的造诣，只是从小受阿姨熏陶，耳濡目染之下基本功比较扎实，频繁的搬家转学，她对学习也不怎么上心，高考的时候就报了艺术类，未来怎么打算的，她还真没想那么多。
　　有人陪伴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落英路，这里是老城区，街道窄小，她住在胡同深处，SUV不好开进去，卫芃宸就把车停在胡同口，远光灯一直打到胡同底，看着李筱菡回家，五楼的等亮了起来，才倒车离开。
　　李筱菡透过纱窗看到远光灯换成了近光灯开进夜幕里的SUV，再回望空荡荡的房子，心里突然说不出的滋味。什么时候她才能有自己的家呢？一个陌生人的一盏夜灯，竟然比这间空房更让她觉得温暖。
　　卫芃宸却是在五楼的灯亮起的一刹那确定了一件事——他对李筱菡莫名的熟悉感，那种似曾相识并不是错觉。
　　还真是巧呢。
　　李筱菡，李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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