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的烟火

　　这个看脸的世界，李筱菡能到青花瓷来兼职不是没有原因的。她这名字，乍一听，蛮古典蛮韵味，又天天和水墨丹青打交道，再加上小模样不错，身材又窈窕出众，长发飘飘衣裙翻飞，远远看上去，那姿容那气质简直像是从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一样。要没深入接触，你说李筱菡敢爱敢恨性格直爽，别人都不能信！

　　青花瓷茶社平心而论待遇确实不错，三个月工资顶一年学费，剩下的足够一年生活开支。刚好又和上课时间错开，夜班是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离学校只有半个小时路程，比去市内兼职要合适的多。虽然说有夜场的地方都不会太简单，但是至少李筱菡这个琴艺师的岗位挺简单，其他方面，跟她没关系，她也不去多管。她每周二四六上班，另外一个校友每周一三五日上班。换了旗袍款的工装，和曼曼姐打了招呼，李筱菡从乐器室暂时借了一把琵琶试音。

　　而此时的卫芃宸和云琰也已到了门外。卫芃宸抬头看了一眼招牌，发现那招牌竟然是当代最著名的书法家国画家之一，现任Z大美院院长的李丹青先生的题字。

　　青花瓷。挺优雅的一个名字，笔锋优雅洒脱，自成一脉。现在书画界素有“南朱染北丹青”的说法，依照李丹青先生的风骨和一贯作风，是从来不屑于商业活动的，五年前定居Z城以后，才开始在公众视线内活跃起来。能请得动李丹青，这茶艺馆也算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了。

　　整个室内装饰完美的凸显了青花瓷这个主题，红木家具古色古香，丹青妙笔画龙点睛，低调古朴又不掩奢华的装潢，选址也是偏僻隐蔽，说是茶艺馆，但是加上园子的占地面积差不多比得上半个高尔夫球场，看来是高端消费层。云琰没有在意卫芃宸打量的眼光，把车钥匙丢给泊车小弟，领着卫芃宸进了VIP包厢区。厚厚的地毯消弭了脚步声，包间的隔音效果似乎也做的不错，于是来去的客人行踪都不必害怕被泄露。

　　“云先生晚上好，好久不见。今天带朋友过来喝茶？”门童刚刚推开大门，就有一阵淡雅的香风袭来，身姿玲珑的女人穿了一款香云纱的旗袍迎了上来，笑容灿然但却不过分熟络热情，旗袍包裹下的腰肢更显得细软如春水，加上周围的装潢，让人有一种瞬间回到十九世纪旧上海的感觉。

　　卫芃宸不动声色的四下看了几眼，发现整个布局外松内紧，云琰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轻车熟路的带他穿堂过户，一路遇到的保安和茶博士关注的重点都是他这个第一次登门的陌生人。一个茶艺馆要这么严密的安防警戒做什么？卫芃宸略有些玩味的微微笑了起来。

　　“曼曼好啊，是挺久的，最近忙。”云琰应了一声，也不介绍卫芃宸，转头笑着对卫芃宸说道：“知道你在哪工作，怎么敢带你去太过分的娱乐场所。这地方感觉怎么样？还算没有辱没海大检查官的身份吧？咱们俩就找个小包间，清清静静的喝杯茶。”

　　卫芃宸莞尔一笑，答道：“说哪里话。倒是辱没这茶艺馆了，我可不懂茶。”

　　云琰跟着曼曼往里走，边走边问：“有什么好茶，拿上来尝尝。对了，醉竹轩空着吧？”

　　曼曼人如其名，笑语盈盈眼波流转的看着云琰，见云琰没介绍卫芃宸，就也不多问，微笑着回答道：“是，空着呢，就等云先生来了。最近新推出一款普洱养生茶，用来调理身体挺好的，云先生品品怎么样？”

　　云琰点头：“菡菡在吗？叫她来一趟。”

　　“ 在的，云先生想怎么安排？”

　　“无所谓，让她自己看着办。我就是想找个舒服的说话的地方而已。”云琰这么说着，转头对卫芃宸道：“待会儿介绍你们认识。”

　　“两位先坐，我去叫菡菡过来。”醉竹轩到了，曼曼推开了门，早有茶艺师在室内候着了，她安排了茶点就退了出去。

　　两人坐定，云琰状似无意的开口问道：“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毕业以后到现在，也有七八年了吧。”

　　“觉得这茶馆怎么样？”

　　卫芃宸点头：“不错。”

　　云琰挑眉看向卫芃宸：“不错？”

　　卫芃宸会心一笑，给云琰投过去了一个你懂我的眼神，说道：“表面功夫做的不错。”

　　茶艺师对两个的谈话仿若未闻，只是认真专注于手上的工序。她的手特别的好看，凤凰三点头之后玉手捧香茶，让人觉得格外享受。

　　云琰轻笑一声，啜了一口茶正色道：“慧眼。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我的为人你清楚，我就不绕圈子了。”

　　卫芃宸隐约觉得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还是很干脆的接话：“开门见山吧，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云琰放下品茗杯，示意茶艺师可以出去了，转头直面卫芃宸：“上次去的古玩城怎么样？”

　　“不怎么样。小商小贩聚集地，古玩城也只是叫着好听罢了，和首府花鸟旧货市场区别不大。”卫芃宸不客气的点评。

　　“是你眼界太高了吧！那地方生意还是蛮不错的，不过来去的都是野路子，货源太杂，真假参半，运气好能一本万利，运气不好也会血本无归。搞收藏嘛，本来就是风险性很高的爱好。”

　　“诈骗也能这么理直气壮？运气不好就活该被骗？”卫芃宸不以为然。每个行业都应该有自己的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现在这种成功全靠营销失败都怪眼拙的歪风邪气越来越嚣张了。更何况，说浅了是诈骗，往深了说，这里面类似洗钱行贿的猫腻多了去了！

　　“卖假货才叫诈骗呀！你情我愿的生意怎么能叫诈骗？现在科技发达了，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都不一定能万无一失呢，你又能彻查几分？”

　　“不查怎么知道有几分？”况且真货假货又怎么定义？书圣王羲之并无真迹传世，一部高古摹本《平安帖》，41个字却能拍出3.08亿人民币天价，买家难道是傻子？艺术价值和文化历史价值怎么去考究衡量，这也是一个难题。

　　“这里算是Z城另外一个古玩城。”云琰环顾四周，像是在欣赏，又像是在评估，“货源稳定，货值较高，还有专家帮忙鉴定，只要有钱，不用赌运气，是不是比什么古玩城旧货市场之类的良心太多？所以不光是Z城人，很多同道中人都慕名而来。可惜青花瓷是会员制，审核也比较严格，很多人不得其门而入。老卫，我够坦诚吧？”

　　“这么坦诚是有恃无恐喽？”卫芃宸笑问。

　　“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怕什么？首府那边是怎么打算的？调你过来是准备调整Z城的格局吗？”

　　“这话从何说起？”卫芃宸故作讶然，疑问道，“我只是调到这边工作，至于Z城的格局，和我有什么关系？”

　　云琰似笑非笑的看着卫芃宸：“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卫，行宫大盗既然落网，事情到此为止不好吗？苏中谷是什么人，Z城哪个不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你手上也没多少可以动用的资源和权力。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你何必和苏中谷这条饿狼斗？把他逼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职责所在，需要什么好处？”卫芃宸按捺下心里的反感，皱眉道：“云琰，这么久不见了，谈点别的不好吗？工作上的事情，恕我无可奉告。”

　　云琰嗤笑一声说道：“我知道，我说话你听不进去。你是不是还在想，当年那个满腔热血要在政法路上和你一起披荆斩棘维护真理正义的云琰哪里去了？我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卫家在首府背景深厚我不否认。但是老卫，当年我们一起赢了那场官司，你一战成名，功成名就变成首府乃至全国的政法英雄先锋人物。可是我呢是怎么灰溜溜的从首府滚回Z城的你知道吗？要不是Z城还有点人脉护着我，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

　　终于还是谈及了两人这么多年一直有意避讳着的话题，卫芃宸有满心的遗憾和对不起，最后也只能歉然的道：“云琰，当年的事，我力有不逮，抱歉。”

　　“你不用跟我说抱歉！我只是想提醒你，卫大检察官，你在首府有多风光，我在Z城就有多体面。这个茶艺馆你以为只有我会来吗？大家一不杀人二不放火，正正经经做几笔买卖而已，你这么较真又何必呢？今时不同往日，这里毕竟是Z城。”

　　云琰话里的火药味越来越重，卫芃宸听得出来，但是并不想伤了和气，只是压抑着怒火这么道：“走一步是一步。云琰，我欠你的我始终铭记，但是并不代表我会为此破坏原则。”

　　云琰可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是因为可能有的失败而放弃自己的原则，向来不是他卫芃宸会做的事情！

　　云琰听到卫芃宸这么说话，早把卫芃宸的心思摸了个通透，从座位上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卫芃宸，不屑一顾的看着他：“欠我的？卫芃宸，你以为我是来讨债的？别把爷们儿看低了！好心提醒你，既然你不领情，就当咱们没见过。你还是你清正廉洁光风霁月的大检察官，我还是我下九流的只要有钱就什么官司都敢接的流氓律师投机商贩。回见！”

　　卫芃宸虽然略略仰着头看着云琰，语带挽留但却丝毫不示弱：“云琰？”

　　他有他的原则和底线！他欠过云琰，和他手上这个案子，这中间没有丝毫折中的可能！

　　云琰推开翠竹椅向外走去：“话不投机，就当我们没见过吧！”

　　卫芃宸无奈：“云琰！”

　　“别怪我没提醒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苏中谷正如日中天，你自己也要当心。想要毁了一个人的政法生涯，太容易了。”

　　云琰没有回头，站在门口淡淡的提醒着，然后拉开了包厢的门，却不想迎面和抱着琵琶进来的李筱菡撞上，这时候他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随手一把托住不让人摔倒，就撒手离开。

　　李筱菡抱着琵琶狼狈的退后了几步，重重的撞在了走廊墙壁上，还好云琰还算有点良心扶了她一把，不然这细跟鞋子站不稳非摔跤不可。李筱菡看着云琰消失的背影有点纳闷，这人今天是怎么回事，好大的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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