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千年

　　虽然范蠡有着惊人的经商天分，但是他辗转各地，四处贩运货物，也是非常辛苦。最难得的是，他虽然曾经身居高位，却能放下架子，做个谦卑的商人。

　　他总跟身边的手下说，“躬行必律，亲感自生。”而他自己也是这样做的，我随在他身边，看到他辛苦，有时候人手不够，他也会亲自去做体力活。

　　贾二是追随他最长时间的人，也是从越国带出来的人，有时候看范蠡干起体力活儿，就急忙来劝他，“这是我等做的事，您不要做这些。”

　　“这算什么，比起当年，这都不算什么。”他淡淡地说着，我听了就明白，他在说当年在吴国跟随落魄的越王勾践受的那些艰苦和屈辱。

　　我受他感染，也不由地关心着商业，对经商的门道感兴趣起来。

　　只是我常常搞不懂，范蠡在干什么。人家都抢购一种货物的时候，他却卖出去，手下坚信他是对的，从不质疑。而我却忍不住问他，“人家别的大商人都在囤积居奇，你为何却在涨势正好时卖出？白白便宜了旁人。”

　　范蠡却微微一笑，“他们想要，给他们便是，我在做善事啊，阿姊，难道忘了，我们经商的初衷了吗？不光是为了我等几人的生计，也是为了帮助世人啊。”

　　他这样说，我无言以对，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已经忘记初衷，快要成了个自私的人了。

　　但是没几天，那种货物价格暴跌，好些最后高价买入的人，都亏损累累。而我们的仓库早已清空，货物早就卖了。虽然没有卖到最高价，但是也赚了不少，而且逃过了价钱的暴跌。那些借钱高价买货的人，有的在亏得不多的时候卖掉了，有的却一直不肯认亏，苦苦挨着，等着价钱涨起来。

　　范蠡告诉我，“不会涨了，只会继续下跌。因为之前这里货物卖得奇贵，其他地方的货物还在源源不断地运来。那些在路上的人还不知道这里的价钱已经下跌了。”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听到亏了很多钱的商人悲痛地咒骂，七尺男儿嚎啕大哭，有人逃债，有人倾家荡产，甚至有人债台高筑，自尽而亡。

　　这是我第一次，亲身经历商业的残酷，眼光不好的商人，就是这样一次就被打倒，生意失败对商人来说，就是一场洗劫。有时候甚至比盗贼还可怕，盗贼最多偷光人的东西，但不会让人负债累累。盗贼有时也会伤人，可破产商人自尽、卖儿女，也一样算是家破人亡。

　　我在路上，一边为范蠡的精明让我们免受巨亏而庆幸，一边又为那些商人难过。

　　范蠡看出我心情不好，他劝慰我，“等我们赚钱多了，就拿出些来接济穷苦人，阿姊安心便好。”

　　我心有余悸地说，“突然觉得生意如战场，也是你死我活的。”

　　范蠡说，“阿姊说得好，正是这个道理。生意场上，和战场一样，商人要像将军一样，抓住战机。商人成事的关键是，能知机。售贮随时，可称名哲。”

　　说到“战机”，我很容易理解，很多年前，我曾经追随那个人，听到过不止一次“战机”这个词，一个懂得把握战机的将军，才能够常胜不败。

　　我又想念那个人了，“少伯，可有那人的消息？”（少伯是范蠡的字。）

　　突然这样一问，范蠡楞了一下，随后遗憾地摇头，“尚无。不过，阿姊莫忧心，我已托了齐地很有本事的人在寻找了。”

　　“不急，我有的是时间，总会找到的。”

　　又有一次的事情，让范蠡名利双收。

　　某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几乎家家都有余粮，农人欢喜无限，他们争相到集市去贩卖。我们也被这种欢喜的气氛感染。

　　但是范蠡却面有哀色，还轻轻叹息。下属不解，我也奇怪，“怎么了，你看人人欢欣鼓舞，粮食丰收，几乎家家都有余粮可卖，大家今年的日子不知有多好，少伯因何嗟叹？”

　　“谷贱伤农，今年粮食多，这粮价过几日要暴跌。”

　　范蠡平静地说出，让我们震惊的话。

　　“那我们，还买粮吗？”贾二问道。

　　“买，为何不买！过些日子，无人买粮的时候，我们买。”

　　一月后，果然，如范蠡所料，粮市上几乎无人买粮了。一则，很多人都买过粮食了。再则，粮价天天下降，人们在观望，觉得价钱还能再低。有些农人已经在抹泪，他们好容易把粮食拉过来，若是卖不出个合适的价钱，还要雇车拉回去。

　　范蠡这时下令，让手下买粮，市面上农人的粮食，有多少，买多少。这下不少农人喜极而泣，把伙计们当作了恩人。他们问起买粮食的是谁家，伙计们得意地说，“我们东家，定陶来的鸱夷子皮，自号朱公，大家都叫他陶朱公。陶朱公仁义，见大家卖粮难，特让我们来收购。”

　　当范蠡出现在市场上，来看收购情况的时候，那些农人都围过来，大声说着感谢的话，甚至有些年老的，干脆跪地感谢。

　　有人还在人群中说“陶朱公好相貌”，我忍不住微笑，心说，那你们是没见过当年的范蠡，在吴越之间，纵横捭阖时，那才叫风采过人。泛舟五湖时，和妻子西施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岁月不饶人，如今的陶朱公，人到中年，没了年轻时光彩的容貌，但是更添了悲天悯人的包容气度。相由心生，他如今的容貌不那么耀眼了，但是温和从容的气度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和信任。

　　我这一笑，让某些人也注意到了我。“陶朱公身边，还有位年轻俊俏的。是哪里的剑客吗？”
　　范蠡也听见了，回头看我一眼。我摸摸鼻子，略尴尬。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范蠡问我，“阿姊，为何还这般年轻。一根白发也无。”

　　我呆了下，回他，“有的，我拔了。”

　　“是吗？”范蠡凉凉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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