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尘锁

　　自青云记事起，父亲从未如此亲昵的叫过他的名字，他迟疑的走近床榻，只见父亲眼中有泪的望着微蹙眉头的自己“孩子，你过来。”
　　青云略带震惊的在床榻旁坐下，任凭司徒成巽颤抖的拽着自己的衣袂“二十四年了，到下个月初九，就过去整整二十四年了，孩子，这些年来，我看似不曾关心过你，甚至连认真看你一眼也不愿，真的不是.....真的不是不在意你，哪里有父母会不爱孩子的。我不敢多看你一眼，是因为.....你的眼睛像极了雨怜，你太像你母亲了.....”
　　司徒成巽讲着讲着就兀自陷入了沉思，只是唇边泛笑，眸中带笑。只听了这几零散的几句话，青云脸上便漾起了温柔，他开始相信了，父亲并不是一个冷面冷心的人，起码他是深爱着母亲的，该是怎样的爱能支撑起一个男人时隔二十四年之后再回忆起那个人依旧爱意浓浓。“我从来没有在你的面前提起过她，只是因为我很怕一旦想起就不愿忘记，我这一生已经没有办法好好过下去了，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最后丢下你一个人。”
　　一直冷静如他的司徒成巽此刻才真正显露出苍老。“孩子，你去我桌案上拿一本画册来。”青云依言拿来了册子，才一展开，便惊的难发一言，画册上密密麻麻的是一张又一张的人物肖像，厚厚的一本册子，全是一个人。
　　从垂髫到及笄，再到嫁为人妇，那上面的女子或活泼或娇羞，或低眉或沉思，一笔一笔，画尽了满腔柔情。画中的姑娘国色天香中带着娇俏怜人，一双慧眼更显得钟灵毓秀，梨涡浅笑，一颦一蹙，无限怜人。画上女子的美貌惊艳了屋中之人，更让人触动的是为这女子作画的司徒成巽。子墨细细的看着画中人，不禁感慨“伯母好美。”青云闻言冲她暖暖一笑，影痕见不再需要自己，便想悄悄的离开，可此时司徒成巽却开了口“影痕姑娘，请留一下，听老夫讲完这个故事。”影痕只得站下。
　　“我父母有四个儿子，我是父亲的老来子，所以我一出生就得到了父母无比的宠爱，年少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也就恣意的享受所有人对我的宠爱。我不懂三哥为何会失足落水，正如我不懂大哥为何总是对我生疏而客气.....”司徒成巽嘲讽的笑了“父母忙于生意，整个家里也就是三哥陪伴我最多，是他告诉我出生在这样的人家不能太天真，也是他告诉我遇事多长个心眼，他教我读兵书、读史记，教我研究一切能保护我的东西，三哥极其温和，总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可....可这样一个教我要保护好自己的人，却被大哥害死了......”司徒成巽语气发颤，手不停的抖着，又是一阵咳嗽。司徒成巽拂手制止了想要扶他去休息的青云。
　　“大哥好胜心极强，总是竭尽全力铲除一切异己，可我记忆里的三哥从未与人相争！！！”司徒成巽语速渐渐慢下来，眼睑跳的厉害。“三哥死后，父母并没有追查，在他们看来终日只知吟诗作对的三哥全然没有司徒家人该有的狠戾和心机，不配做司徒家的人。”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人打扰司徒成巽。“自那以后，我便知道了，也读懂了大哥眼里的厌烦和警觉，日后想起我从未谋面不知所踪的二哥，怕是大哥同样功不可没。此时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怕下一秒，死的就是我，没有三哥的庇护，我极度的怕，也极度的恨。即便我想手刃杀害三哥的仇人，可我当时也才不过十几岁，根本撼动不了老谋深算的大哥。所以我只能装聋作哑，自此掩去锋芒，终日不读诗书，跑出去疯玩，将淤泥抹得满身满脸，嬉笑怒骂，没个正经。”
　　“也许是我做的太逼真，总之父母对我很失望，可大哥却越来越受父亲倚重。直到那一天.......”司徒成巽笑着冲子墨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我遇到了你的父亲，那是个河边，他一个富家少爷却在河边洗笔，做着粗活。我们相识后，我才得知，他的出境不比我好，亲生母亲惨死父亲之手，甚至于纳他母亲为妾都只是因为他父亲的大夫人没有子嗣，后来大夫人忌惮于他们母子，便痛下杀手。人心呐，是最难以叵测之物了。”
　　一时间，周遭几人都陷入了缄默之中。“不过那段时光，是我这一生最畅快淋漓的回忆，在那个老鬼面前，我不必掩饰，开心了就大笑，难过了就大喊。不知觉中，已经过去三十年了”“至于雨怜，答案都在这本画册中......”司徒成巽神情幽幽的望着青云。
　　青云微微颔首，指尖灵力送出，掌中画册书页纷纷快速翻动，淡淡的蓝光氤氲在周围，画册中一幅幅画面逐渐有了光影，投射在每个人眼前。子墨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又瞪的浑圆，就连旁边的影痕都微张了朱唇，她怎么会以为大人是个灵力低微的寻常人呢，可就连她都没看出来，甚至于大人日常生活中都一点看不出灵力的外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大人的灵力修为之高，已经足以瞒过她了，千百年前那种对大人的敬畏之心迫使她微微低下头。
　　画册中的光圈似涟漪般漾开，一个垂髫小儿出现在大家眼前，这女孩儿不过七岁，浑身上下却难掩灵气，尤其一双眼睛里潋滟灵动，燕尾辨儿服帖乖巧，她此刻正小心翼翼的拿着鼓鼓囊囊的一个手帕站在门外，然后轻轻的叩门，门一开，一个倨傲的小男孩儿趾高气昂的看着门外微笑的女孩儿“司徒雨怜你烦不烦，你家在城北，你就天天坐马车过来烦我，你累不累。”女孩儿听了这话也没恼，只是摊开了手“巽哥哥，这是父亲从广州给我带回来的雨花石，我挑了一些漂亮的拿给你。”看着女孩儿黑白分明的眼瞳男孩儿不屑的一笑，“几块儿石头罢了，我们家什么没有，还要你大老远的送过来，还有，你该叫我堂兄。”雨怜低下了头“雨怜不想叫巽哥哥堂兄......”“随便你，还有告诉你，你奉承错了人，大哥那么喜欢你，你该去找他。”说完司徒成巽大力的关上了门，一阵杏花飘过，落了门外的人一肩头落花。
　　画册悄然翻页。“雨怜，这就及笄了，都可以嫁人了，雨怜成了大姑娘了。大哥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这串玳瑁风铃就算是大哥给你的成人礼了。”雨怜双手接过礼数周全“谢世修哥。”曾经小小的她如今已经出落得端庄大方，只是在看向不远处那个桀骜的身影时她依旧有着深深的无力感。“给。”那个人依旧是一脸冰霜，可是分明落在雨怜掌心的是一块无比漂亮的雨花石，顿时雨怜掌心一暖，她浅浅的笑起来，眸中的闪耀使那个人错愕不已。
　　万花丛中，清爽夏夜。点点萤火在河畔氤氲成了一条地上银河，司徒成巽在河畔负手而立，眉目如刻、长眉入鬓，一袭黑衣更添冷峻。一旁的雨怜婉转而立，偷眼看着一脸冰霜的司徒成巽。可刚一抬眼，一道冷冷的目光便打过来“来这里有什么事？你身子弱，不能在这里久留。”雨怜微垂眼帘，从手袋里拿出了一个锦盒，打开后一对儿玉连环出现在两人眼前。“巽哥哥，上个月柳家的二公子来我们家提亲了，我爹也同意了，我想，以后我就不能来烦你了。这玉连环送给你，就当做纪念了。我走了。”撇下一脸惊愕不知所措的司徒成巽，雨怜小跑着离开了。
　　幽深的夜晚，池塘里的蛙声寂寞的叫着。司徒成巽趁着夜色翻过几道围墙，来到了雨怜的窗前。屋内膏烛正旺，窗边一抹剪影正坐在桌案前细细梳头，听到轻轻的叩窗声屋里的人也并无讶异，而是应声打开了窗子，与窗外的人四目相对。
　　一条铺满了花瓣的街道，一人一马，一队一轿。雨怜一身红装，乌发朱唇，款款走向不远处依旧负手而立的司徒成巽，两人共牵一条红绸，迈过司徒家大门。是夜，红纱帐中，一对儿玉连环锵然相扣，两缕青丝相缠，眉目如画的司徒成巽低声承诺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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