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生养成笔记

　　“杜衡？”见她呆呆盯着自己亮了又暗的手机屏幕不再言语，一旁的陈海蒙用力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俗称招魂。
　　“啊，我这边理论的资料应该也齐了。我今晚整理一下，到时候放在群组讨论文件里。”
　　“好的，辛苦了。我一辩稿也差不多写完了，今天资料都能齐的话，阿吉的四辩稿应该也能出来。明天还是这个时间，我们再来商议一些细节、补一些漏洞。”陈海蒙拍了拍手，散会。但这也注定今晚很多人还是挑灯继续工作，“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在讨论组说。”

　　杜衡回了寝室先洗了澡，见王小般他们都准备睡觉的样子，便拿了电脑去自修室。幸好早占了专座，虽然已经十一点多，但自修室，往往是满座人通宵达旦的地方。她伸了伸懒腰，打开电脑，下载了宋淮初发来的word文档。一打开，竟有足足五千多字。细细读来，一段段有理有据，条理清晰，深入浅出。一看就是个正处于不断写论文评职称的医学青年。
　　很快，将他发来的内容和自己这些天从知网下载的资料整合，几个处于不同时空人的脑袋碰撞又产生一些新的灵感，她趁这神清气爽的时刻又赶紧记下了一些新的结论和漏洞。一停手，竟已经两点多。她赶忙将文件传到讨论组，不出所料，大家也都还在忙着。聊了几句，又开始各自开工。
　　自己一下子没什么事，空了，便又重新返回到邮箱界面，那个叫宋淮初的账号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想了想，点开，加为好友，发送。

　　突然觉得这也是个神奇的人物。竟然第一节课说了句“大多数同学是中医学专业的，那应该已经认识我了”后，就再也没有做自我介绍。那是不是，除了中医学专业的同学和自己，其他人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不过又转念一想，像基础那些老江湖，第一节课就开始套近乎，应该不至于像自己一样，上了半学期课都不知道老师是谁。
　　过了一会儿，不出所料没有收到回复。她也关了电脑，回寝室睡觉了。

　　星期三下午，学校公休。辩论赛在小剧场举行。陈海蒙、杜衡、卢毅韦、姚吉换上了西服，坐上了正方辩论席。很快，小剧场下坐满了各个学院的同学，当然，以一临和中医学院的同学为主。一临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还买了LED灯，一副开演唱会的样子。
　　“你说他们下一秒会不会还举起个广告牌什么的。”杜衡悄悄与陈海蒙耳语，陈海蒙抬头一看，笑了，指了指突然亮起的“今夜我们都是杜一刀的小迷弟”，杜衡一愣，凭着自己5.5的好视力看见那个举牌子的家伙——这次没上场的钱家骏——撇了撇嘴，“我赌五毛钱是你安排的。”陈海蒙闻言爽朗大笑，抱拳说道“赌圣面前献丑了。”
　　十四点整。
　　白色西装裙的主持人登上舞台，“亲爱的各位老师、同学大家下午好！欢迎大家来到M大新生辩论赛半决赛现场。今天是半决赛第一场，辩题为‘中医是否科学’，有趣的是，此番正方来自第一临床医学院，反方为来自中医学院。这注定了今天这场辩论赛不仅充满了火药味，并且会有十足的戏剧性。中医是什么，科学是什么，中医又是否是科学？本次辩论大赛即将拉开序幕，请拭目以待！接下来，为大家介绍双方辩手。”
　　“正方一辩，陈海蒙；反方一辩，陆可为。二人也分别是一临和中医学院辩论队的队长。”言毕，台下掌声响起，台上两个风华正茂的人缓缓鞠躬，微笑看向台下。他们不知道，这一幕，在多少年后，依旧为学弟学妹津津乐道，也是自此，传出了“M大双绝”之佳话。
　　“正方二辩，杜衡；反方二辩，陈远径。”还未等二人站起，台下钱家骏便带着一临的弟兄们欢呼起来。二人也笑了笑，鞠躬。
　　“正方三辩，卢毅韦；反方三辩，韦韧卢。”两个几乎无差的人站了起来，这时台上台下都闹腾了，如主持人所说，这也是戏剧性之一，“同胞兄弟狭路相逢，是兄弟情深还是兄弟……”主持人故作悬念不说下文，下面早已大笑喊着“兄弟阋墙”。
　　“最后是正方四辩，姚吉；反方四辨，吴孟冉。”一男一女相□□头，又朝台下鞠躬。

　　可以说，这是一场有里程碑纪念意义的辩论赛。无论是因为这样让人深刻的辩题对双方辩友专业上长远的影响，还是这青春年岁里现在还未知的故事。它都是一个足够精彩，甚至可以称为完美的起点。

　　“接下来，‘中医是否科学’辩论赛，正式开始。请正方一辩陈述。”主持人退台，台下恢复了安静，台上的人也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要搞清中医到底是否科学，如果按照1888年达尔文曾给科学下过一个定义：‘科学就是整理事实，从中发现规律，做出结论’。那么，中医就是科学。但是中医不仅仅包含科学，还包含文学、哲学等方方面面的学科。”
　　……
　　比赛进行得热烈而中规中矩，兴来时，中医专业的同学为正方拼命鼓掌。
　　直到反方三辩韦韧卢站了起来，“中医是否是科学，当然不是。‘科学’二字，最早出现在民国时期。在中国，‘科学’是外来词，以前译为格物致知，以格物而得的知识是科学。在中华民国时期，通过中国科学社的科学传播活动，‘科学’一词才取代‘格致’。可以说，‘科学’是西方的物理学、哲学等等的产物。反观中医，是东方哲学的产物。这注定它们不适用于同一个理论体系。中医说滥觞于阴阳、五行，精气学说，虽至今未能被证实。但我们不能否认，这将是未来研究的前沿。我们不能因为它今天不能被现代科学诠释，就否认它的价值。要知道，科学是什么，现在也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话毕，场上场下皆是一阵震惊。接着台下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明明是反方，却将中医的地位推到了新高度。中医学院的同学们怎么能不高兴。

　　正方陈海蒙一慌。这是他们根本不曾思考到的问题。几个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后，杜衡压了压手，示意放心，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微笑，“有一个词叫‘异曲同工’。在公元前300年前的数字文本《周髀算经》和《算术九章》中，乘法计算用字写出，而在西方是利用几何面积。但在今日，多种不同的解法最终都叫做乘法，他们的用途也相通。所以一样的，虽然中医与西医来源不同，可他们都是医学，都用于治病。那么你说中医来源于东方哲学，西医来自西方物理学、化学，所以中医就不能成为科学，这就不成立了。”

　　“我们不妨想，中医理论不过是一种说理工具。
　　“中医理论，与当时的认知和哲学理论有关。很多攻击中医的人，以“五材”（金木水火土）去攻击“五行理论”，说明很大程度上，不是中医的没落，反而是国学的没落。“行”，是运行规律，是生克变化的模型体系，这跟历法的天干地支，或者代数的xyz一样，都是人们用来认知和总结规律的模型体系。
　　所以我们不妨大胆的说，中医其实是一种模型。
　　模型是对复杂事物的简化和抽象。人体是复杂的机体，古人（甚至现代人）没有能力彻底了解掌握这个系统，所以创建了中医这个模型，试图对应人体，帮助理解记忆和治疗。精气，阴阳，经络等等都是这一建模方式下不同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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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医就是科学。
　　你要相信，数百年后，世界有西医、中医之分，但都是医学。科学有各大门类，但依旧是科学。
　　我认同你说中医是前沿。西方科学界顶级学术期刊Science（科学）在2014-2015年出了三期中医药专刊。The Art and Science of Traditional Medicine传统医学的艺术与科学，第一部分，今日中医—呼唤整合；第二部分，多学科携手研究传统医学；第三部分，传统医学的全球影响。大家可以去看看里面参与这一系列的西方科学家都是什么样的豪华阵容。看看他们如何以谦卑的态度，折服于中医药的疗效，期望在中医药的宝库里发现世界医药的未来。当然这里“传统医学”不仅仅指传统中医，也包括其他民族和地区的传统医学，比如非洲医学和欧洲传统医学等等。但是，唯有对中医赋予了最为积极的价值，给予了绝大多数的关注，因其体系完整，疗效卓著。
　　正如这个Science系列的配图上写的 This is the start of something big.这是一个巨大趋势的起始。”
　　台下掌声如潮，台上的人也激动地不断鼓掌。

　　最后这场辩论以正方获胜。但一临、中医的人皆大欢喜。这是一临的胜利，也是中医的胜利。

　　“一刀，你这次真太TM帅了！”
　　“我当时被我哥说傻了，没想到最后结局是他们被你说傻。哈哈，一报还一报！”
　　“临场发挥不错么，我都没反应过来。”陈海蒙搭了搭杜衡的肩膀。
　　“还记得那次小组讨论我说，中医学作为局内人，一方面打的是反方，但另一方面，我想他们也肯定是想通过这次辩论为自己的学科做证明吗？后来一直没来得及在这个点上讨论，但我又找了宋老师问了一些相关的问题。如果对中医没有一定理解，我们这局真的会输。”
　　杜衡谦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群人围住举了起来，钱家骏举着“中医是科学！”的旗帜，带着一群人跑到了操场，仿佛一场伟大战役的胜利，他们怒吼着：“中医是科学吗？”“是！”，传遍校园的每个角落。
　　不知这场辩论的人以为一临的人疯了。
　　知道这场辩论的人觉得中医的人疯了。
　　但又情不自禁加入他们。
　　这就是青春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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