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生养成笔记

　　新生入学时院长说过，大一的医学生，要好好珍惜他们最后一个寒假，因为往后都将是见习。
　　杜衡对于这最后一个寒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所以当老张联系的老教授找她去医院时，她很快就答应了。
　　说是跟诊，但老教授自己的研究生就很多，杜衡始终也就在外围打转。本科一年级在这些大牛眼里的确也干不了什么——当然，批批考卷、登登分数还是可以的——于是从z城赶到a城后，杜衡就窝在老教授的豪华工作室里马不停蹄地批着学长学姐们的药理学期末客观题。
　　难得的上帝视角机会，让杜衡好好欣赏了一把试卷上的段子手。虽然医学院一直以严肃认真的学术氛围闻名，但总有这么几个啷当儿，会一字不差地抄人选择，抄着抄着还能窜了行。明明知道一切却不能当面抓住那些小妖还得微笑假装看不见，嘤嘤嘤，杜老师好辛苦的。
　　一点半左右，满脸油光、头发耷拉的老教授捧着保温杯走了进来，走到电脑旁张望了一下进度——大约是不怎么看得懂，又问了一句干的怎么样了。
　　杜衡说在将客观题和主观题的成绩汇总然后录入教务系统，马上就好。
　　老教授满意地点点头，这时学长拿了盒饭进来，锁了门，在桌上垫了报纸，又从柜子里掏出来午餐肉罐头，一切准备就绪，喊人一起吃饭。
　　看见油渣红烧肉，老教授的油光瞬间变成红光，自顾自咯咯乐了起来。杜衡这时也将教务系统上的信息填完，洗了手，坐下来一起吃饭。眼见着来了一个可能会和自己抢肉的生猛姑娘，老教授一边快速咀嚼，一边筷子不停地往饭里堆肉，一边眯着老狐狸小眼睛热情夸着你们年轻人干电脑活上手就是快。
　　哪里哪里。学长和杜衡果然笑着奉承，说我们这些小辈也就只擅长这些，哪像老师手术台上一把刀。而后学长就电子病历和手写病历又发表了一通言论……客套还未结束，老教授已经以风卷残云地速度吃完了所有的肉，餐巾纸抹抹嘴，笑呵呵总结道医生最重要的技能是，吃饭要速度。
　　学长怨念地环视着满桌残羹冷炙，满脸都是妈妈救我，老头欺负人的表情。
　　不过。
　　好在今天，他不是食物链的底端！
　　“衡衡小师妹，下午有空嘛？老师刚刚给我扔了一个课题申报书，可是我等下就得去住院部……”
　　杜衡一脸为难地看着这张面上可怜内心暗爽的小肥脸，不得不尴尬地说着自己才大一，真的不会写这玩意儿。
　　没事没事，一回生两回熟，就从今天开始练起来，我发你个范本，你等下自己琢磨一下就可以啦！
　　这一次，学长笑得如花儿盛开，收拾了剩饭剩菜，拎着垃圾就出了门……就，溜了。
　　过了半分钟，杜衡手机嘀嗒，收到了一个省厅科技中心的链接，又收到了一个模版和导师写的100字课题大纲……外加一句“小师妹你最棒啦加油哦，明天早上给我哦！”
　　咯咯哒？好歹是省部级课题，你们心就这么大的扔给一个只学了半年医的小白做吗？你们让别人情何以堪？
　　被迫接受烫手山芋的杜衡看着提纲发了会儿呆，生平第一次在文献检索课外，打开了pubmed。
　　科研和临床，是医生肩头的两座大山，但对于一心还只有临床的大一医学生杜衡而言，科研简直是外太空的不明飞行物。
　　好在经过高中的学习，自己看着模板举一反三搭个粗框架的能力还是有的。
　　但是找文献真的让人好烦躁哇！
　　但是老师的100字提纲精华真的太浓缩了哇！
　　分子生物学、细胞生物学……癌基因、抑癌基因……作用机制、信号转导……
　　师兄我连那个靶点都还不知道是什么啊喂……
　　在cnki和pubmed上自学了一个下午，终于将内容简介100字扩充为1500字。好在申报书上别的看上去还是小白星球人能读懂的东西。乒乒乓乓在各大网站找到相似项目、近年成就和相关政策整合一下，凑满字数，打包发人！
　　邮件显示“已发送”时，杜衡感觉自己小心脏都飘了起来。第一次写申报书啊，还是这么高级的，真的能写完，真的好开心！
　　飘飘然的杜衡抬头看了眼时间，8:30，开始还没觉得的饿的肚子奏起了交响曲，围了两圈大围巾，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夜半觅食，分外美好！
　　虽然半年里来医院的时间不多，但对这附近的几家饭店都比较熟悉了，一家淮南牛肉汤的汤汁肉味四溢，一家面馆的牛肉面筋道十足，还有一家粥店，霸王粥、舰艇粥料都超级足——可惜在正月里，他们都上了锁，门上还都贴了同一张红纸，“初八营业”。
　　只能去拐角的“全家就是你家”了。
　　简单的微波食品，牛肉滑蛋饭，加几串关东煮，加一杯热咖啡。杜衡心满意足地坐在窗边横条桌上，解决自己的晚餐。

　　春节里，时间也有些晚，窗外已是空街，只有匆匆而过的公交还奔行在路上。
　　杜衡把手机架在窗上，一边看着下饭综艺，一边有一口每一口地吃着。
　　这时全家独特的欢迎声响起，杜衡很自然就扭头去看看，对这颇有缘分的“天涯沦落人”产生好奇。
　　没想到是许久未见的宋淮初。
　　说来也正常，毕竟他也是附属医院中医科的医生。这时食堂已经关门，下楼吃饭也只能来这儿。
　　可看着一位老中医，拿起一盒不健康的微波食品，杜衡怎么都觉得有些违和……特别是，半分钟叮咚之后，他拿着一次性筷子和盒饭，朝着自己走来。
　　行动快于大脑，杜衡一把扯了耳机，掰倒手机。虽然现在不是高中生了，可对老师的敬畏，已经深入骨髓。
　　宋淮初低头走过。
　　嗯……是不是应该假装不认识……
　　可眼见他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杜衡只能硬着头皮微笑问好，“宋老师，新年快乐。”
　　这一声招呼倒是令宋淮初有些诧异，大约没想到下班结束吃个饭还得遇见学生。但很快，他就面色平静地回复一句新年好。末了可能觉得自己过于冷淡，象征性又问了一句是不是在医院见习。
　　杜衡点了点头。发现自己词穷，过了一会儿又答了一声“嗯”。再之后，就埋头专心吃了起来。
　　“这么晚才吃饭，以后就不要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了。”宋淮初看着她一大口一大口塞着广东煮，职业病似的提醒道。等到意识到自己和人家半斤八两时，先是愣了愣，而后摇着头自嘲，拆了一次性筷子后秋风扫落叶般吃了起来。
　　杜衡再一次被震惊。
　　她以为，老中医都是细嚼慢咽的来着。
　　二人许久无话。
　　说来和宋淮初的几次相处，都避不开“尴尬”二字。
　　但处久了，到也没那么尴尬。
　　“无恙一个人在家吗？”杜衡咬完一颗牛肉丸后打破了沉默。问完她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聊聊专业不好还是嫌期末成绩太高，没事儿绕到这个话题作甚……一定是那时候因为天椒小皇堡而面色铁青的宋淮初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一起坐着吃垃圾食品的今天。
　　“昨晚肠胃炎，住院了。”
　　哈哈哈哈这小肉团一定是过年吃的太多了，杜衡内心嘲笑着，但面上还是问了句怎么回事儿。
　　没想到宋淮初沉默了一阵，说是因为这家伙自己煮速冻水饺，没熟就吃了。
　　杜衡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顿时心酸。她也吃过自己没煮熟的水饺，知道那种滋味。不单单是食物，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没有依靠，不得不独立的感受。
　　名叫“无恙”的孩子，终也因为父母的缘故，连新年都在医院度过。
　　“我明天可以去看看他吗？”
　　“嗯。”

　　那天晚上因为无恙，坐在回宿舍地铁上的杜衡，也一下子打开了记忆的门闸。
　　父亲或许真的因为工作繁忙，家中的气氛一直冷冷淡淡。杜衡读书后，向来无人接送。甚至常常九、十点钟，才会等来一位应酬结束满身酒气的父亲。所以她从小学会了做饭，那时自己还没有灶台高吧，还要踩着小圆凳才能把菜放进铁锅，小心翼翼铲着锅铲。铁锅很重，每次都要双手握着锅柄才能颤颤巍巍将菜盛入盘中，然后再将洒出来的汤汁擦干净……
　　没想到如今小肉团也要过着这种日子。
　　或许自己当初经历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苦，但回头再看到别的孩子这样，杜衡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撕碎了。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泛滥的同情心。
　　是小肥脸师兄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小师妹……你写的申报书不是很对呀……你有没有看模版的啦，模版模版模版！不可以直接复制粘贴，要自己总结，精炼精炼精炼啊！你听我说哦，每一个大类里都要有分级，分级之后的第一句话要提纲挈领，加粗！尽量每一句粗体字数和主谓宾格式一致……”
　　末了小肥脸在电话那头叹息道：“衡衡小师妹哇，你亲爱的师兄今晚要值夜班，你就可怜可怜我那都快消失的婴儿肥吧，这份申报书就靠你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我看好你！mua！”
　　嘤嘤嘤。
　　谁来同情一下新年被剥削的杜衡……
　　回到寝室，打开电脑，本着独苦苦不如众苦苦的原则，杜衡对这申报书给小肥脸师兄打了一个超长的电话，将自己下午遇到的困惑和他现在的意见都透彻解决后，才重新操刀干活。不过这一回得了指点，效率比最初高了很多。但因为要求的提高，直到凌晨两点多，她才堪堪将“申报书8.0”发送到了邮箱里。
　　没想到这个点师兄还能秒回，一个兴奋不已的表情包，一句明天请你吃大餐，和一串数不清的感叹号。
　　电脑那端杜衡松了口气，坏坏地笑着，心想这顿大餐，自己一定不会嘴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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