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生养成笔记

　　可事情并不是他们想逃避就可以充耳不闻的。
　　生化课上到一半，楼下便有人扔石头，正巧砸穿了陈海蒙边上的玻璃窗，玻璃渣子碎了一桌，大兄弟也很不幸运的“替人”挂了彩。之所以说是“替人”，是因为生化课在二楼，而三楼正对着的教室里便是上着预防医学的基础学生。没想到嘴皮子没磨利索，中医那群文绉绉的软骨头竟率先动起了粗。只可惜，猫爪子再锋利，也只能挠着痒痒惹人发笑。
　　“哥？”等瞅见肇事者，第一个坐不住的却是卢毅韦。也是，这场大戏本就是从辩论赛开始的，始作俑者又怎么会少了韦韧卢这一大将。如此想来，老对手又要见面了。
　　陈海蒙不敢多动，让姚吉架着先去了医务室，然而之后的课，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为着报复计划蠢蠢欲动。待一打铃，临床二班不省事天团便首当其冲冲向中医楼，直指16级中医学要人。
　　没想到，最先出来的又是熟人，吴孟冉。
　　她非常“中医式”云淡风轻地走到一堆闹哄哄的临床人面前，倒像是仙女藐视着一群恶霸来无理取闹的举动。
　　“对不起。”她率先开了口。那一瞬间，杜衡突然觉得很难描绘像吴孟冉这般的人物，大约是不卑不亢，但又非常诚恳，让人信服。
　　果然是未来的中医，首先要学习这种淡定的气场，修炼得仙风道骨，才能唬得住病人。也难怪，这两年中医界医患关系融洽，哪像临床这般三天两头鸡飞狗跳。
　　当时的杜衡也只能这样想了。
　　“砸窗户是我们的不对，韦韧卢已经去院长办自首，不久将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做深刻检讨，接受处分。”吴孟冉再度开口，不疾不徐，自有条理道，“另一方面，我们与一临无仇无怨，所以这次的纯属误伤，更让我们深感歉意。我们会对陈海蒙同学的伤情负责，也会给今天的不愉快做出补偿。这一次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中医学院不奢求大家能帮上些什么，只是希望不要再多一个敌人，仅此而已。那些过激的错事，是我们犯下的，我们不会逃避。但我们的老师，他真的不是外面传说的那样。这一场风波，收到伤害最大的是他，如今却还要背负最大的骂名。我们真的……已不求雪中送炭，只愿高抬贵手，勿落井下石。”
　　长久，临床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或由谁来回复。直到一声“好”从外传来，只见陈海蒙慢慢走来，“这说小了不过是当事人的事情，再大也轮不着我们管。”几个大兄弟见着老大无事归来，也顾不得什么，又这厢陈海蒙吼了一句“还都处那儿干啥，走吧！”天团也就成鸟兽状散去了。
　　吴孟冉见人群散去，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时，却再次被手里的手机铃声一惊，是中医学院辩论队微信群消息，一条校园BBS的链接。发出时间不偏不倚，就是她正说着“我们与一临无仇无怨”时。
　　如针芒在背。
　　她抬头凝视着那还一无所知的女生的背影，在一群人中略显瘦削，像是尚未发育完全的初中生。但她知道那个似乎能被轻易折断的背影丝毫不脆弱，相反，出人意料地坚定，强大。她想，这个坎儿她一定能过去。只是不知道此事过后，自己又以何颜面去见另一个人。
　　大约这才是真正的无缘。
　　吴孟冉不知道怎样迎接那个幸灾乐祸走来的笑脸，然后一起走，去报告厅开全校班干大会，从那些隐晦的表达里获悉近日来所作所为的最终审判。
　　她再也不能平静。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在暴风核心斡旋了。

　　“孟冉！”那个依旧阳光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可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明白，有阳光的地方必有阴霾。
　　一天不过二十四小时。可二十四小时究竟能发生多少事情呢？
　　此时此刻，她有了一种被时间吞噬的感觉。
　　而她，是人群中最早预知的那一个。

　　冗长的会议中，领导含沙射影地一遍遍强调学生纪律问题和学生来学校的目的，顺便作为医学院，再三强调了面对冲突时应有的措施，绝不是硬碰硬，讲道理最重要。当然，出现医患矛盾时讲道理也是讲不清的，那么证据就很重要。所以，打从学医开始，除了树立高尚的医德，另一方面也要懂得按程序办事，滴水不漏，这样关键时刻才能帮助自己摆脱恶性影响。
　　“听着就老奸巨猾。”吴孟冉冷笑着对身旁的李综雅说。李综雅显然出乎意料，因为在此之前她们其实并无甚交集。而且，这一个多月来，她的处境并不好。
　　“我是中医1班的团支书吴孟冉。”身旁的女生轻轻道，“我知道你，临床二班班长李综雅。”
　　“嗯，我也记得你。”李综雅试图表示友好，但想了想最近中医学院特别是中医1班发生的事，一件件都无法拿上台面说，便就此打住了。
　　“我们最近处境都很糟。所以今天特地来和你一起坐。”吴孟冉依旧看着台上，可话却不再间断了。李综雅意识到，她正有重要的事需要自己，便也应了一句，听她缓声一一道来。
　　“这段时间我们班主任的事情大约全校闻名了。我们班或者整个院都很急，采取了一些非常手段和过激手段。但我们的目标至始至终是基础。这段时间我没有闲着，出出入入行政楼和办公室，已经知道了很多，我不是为我老师狡辩，但真相绝不是现在传说的那些。”
　　“这些，与我们无关的。”李综雅微微偏头。
　　“伤了你们班陈海蒙，也不算无关，他是陈荃的儿子。基院的人都认识。”吴孟冉似乎有些颓然地摇头，将手机推到了李综雅面前，“哪怕砸了玻璃之后也不算有关，但现在真的有关了。”
　　BBS的首页，赫然写着，临床2班杜同学与宋老师不得不说的那些事。
　　“吴孟冉，能不能恕我直言。”李综雅的手在颤抖，但她异常清明地盯着旁边人的双眼，“这个消息谁发的？我知道你一定知道，否则你不至于来找我，更不至于一直，深怀愧疚。”
　　“是，我知道。”吴孟冉接过手机，静静地抚摸着屏幕，沉默着，“但我不能说。只是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应该有判断，不会是中医学院做的。所以，既然如今被迫裹挟……”
　　“吴孟冉，你知道我已经是一个没有任何威信力的班长了。”李综雅打断了她的话，“既然你知道是谁发的，去找肇事者吧，不要把事情闹大。杜衡、陈海蒙，他们一个个，都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受欺负。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忠告。好自为之。”
　　吴孟冉指节发白。终于全然放弃。末了缓缓吐了一口气，“李综雅，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你这样对他们，不值得。”
　　“身在此位一天，不论别人是否理解、认可我，或者感恩我，我都会尽我所能，行我该行之事。”李综雅缓缓道，“你不也一样？这就是责任。无关情感，甚至是非。”
　　她咬字分外清晰地说着“是非”，却不知是对吴孟冉，亦或是是自己。

　　12:22，会议刚刚结束。散了的班委们闲聊着走向食堂。吴孟冉再度走向那个与她一同来开会的人身旁。他们很低调，是鲜有人知的一对。大约从初中一起走来，长久隐秘的小温暖让他们很早熟悉了彼此，默契到无需热恋，便已成为最懂得对方的另一半。“等会儿去喝点热粥吧，脸色不是很好。”男生边说着边递来保温瓶，“里边是姜汁红糖水，暖着些，别着凉。”身边的人却依旧迟迟低头不语，脸色一片惨白，他不由将她的手握紧在自己的双手中。
　　“寅哥，BBS上的帖子，撤了吧。”
　　吴寅愣住了。
　　“谁都没有说，是我猜到了。我太清楚你说话的语气，做事的风格，甚至是标点符号的运用。我谁也没有说，你把它撤了吧，这件事就这样了好吗寅哥？”
　　“阿冉，你陷得太深了。”吴寅深深地叹了口气，秋末的空气里出现了白茫茫的雾色，然后他就在这样的迷雾中离开了吴孟冉的视野，站在原地的人甚至看不清他是否回过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着走到卖粥的窗口前，又是怎样喝了粥出了食堂，然后又走了多少路寻着一个见不着人的地方，慢慢蹲下身子，泣不成声。

　　12:10，第五节下课铃响，走廊上已根本停不下来揣测“渣男”、“杜同学”、“师生恋”的声音。肮脏的词轻而易举就用于形容两个他们并不清楚的人，但纷纷扰扰，伴着食堂的锅碗瓢盆，很是痛快。
　　停不下来了。

　　12:30，杜衡刚刚吃完饭，还有些懵地瞅见一些她根本不认识的人一直看着她，伸手打了个招呼，他们却又飞快扭转头去。
　　12:45，她打开手机，才发现已收到李综雅、陈海蒙、姚吉，甚至是其他学院的陈雨歇、吴孟冉等等等等人的消息。从最初的震惊，到最后见着反反复复都是同一件事的索然无味，她甚至不由轻轻扬起嘴角笑了。被太不可思议的脏水泼上了，反而无趣。只是事情发生的太凑巧，显然是为了另一件事添火，如此，她也无法做到不管不顾。
　　12:52，杜衡的□□空间和朋友圈同时转发了谣言的网址，并写着一句“青天白日下宵小作祟，你大爷我是时候来收妖了！”
　　发完没多久，又体会到了一把微博上常常出现的“明星声明”后仍是质疑、恶意揣测接连不断的情况，信她的人为她扛起战旗，一路硝烟。而故事中心的人却是乏了。

　　13:00。教学楼后的百草园葳蕤亭。
　　陈海蒙陪着杜衡寻到了吴孟冉。
　　“我先把事情说清楚吧。”杜衡似乎神色都没什么变动，“前两张照片，神情抓拍的很好，但只是选修课。而后为了辩论队的事情，我在课后问过宋老师一些有关中医的问题。比较凑巧的是，我联系傅老师成了他们儿子的家教。这张，选修课中途下课，又有他儿子又有我的，是第一次选修课，我不敢翘课只能接了人一起上，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无恙是宋老师的儿子，而我也因此失去了这份兼职。最后这几张，想必是所谓的猛料，D城乐园里，是上周末的事情。别的不说，最重要的是，那个一直只出现背影的男子，是我大哥，压根儿不是宋老师。”
　　一口气说完，杜衡吐了口气，又缓缓分析，“这件事很显然是有人安排的，基础的人肯定撇不清。”说着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陈海蒙，陈海蒙被她看地发怵，硬是又瞪了回去，“瞅啥，我是你大临床的人！”再严肃的场面也破了功。
　　“之所以说是有安排，这么多照片，在当时一定只是无意拍下的，没道理我刚进学校就有人盯吧。而作为猛料的校门口煎饼摊和游乐园这组，才是……有人真的看我不顺眼吧。”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甩了甩头，又道，“但搜集这么多照片，又编造出这样一段故事，始作俑者不可谓不居心叵测。嗯……也不可否认，很有才华，怎么说的来着，有菜就能做饭！”
　　陈海蒙横了她一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人倒好，管他是不是真稻米，先下饭再说。”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目的，也知道在该事态下的各种有利因素。”吴孟冉默默接口。
　　“当代孔明啊！”陈海蒙笑道，舒坦着翘起了二郎腿，又看似随口道，“孟冉，你知道我爸是杨庆师父，你男朋友又是杨庆带着项目的负责人，多少咱也是有点关系的对吧。”
　　吴孟冉一震。
　　“BBS的管理员大多是新闻中心的。这帖子上这么快，我台长帮着问了那儿的部长，说显然最开始跟管理员脱不了关系。”杜衡在另一边又接着说道。
　　吴孟冉摇着头，似乎再度中伤，“是他……但是没用的……我早就劝过他。这件事，我……”她哽咽着，维持着最后的平静说，“就是午休前，食堂广场，我们冷战了，为了这件事。”
　　葳蕤亭外落叶纷纷，一派萧瑟。
　　葳蕤亭内，不知情的人一片默然。
　　似乎走到这里，私了成为死结。那么就是程序式的行政楼了。

　　“等等。”吴孟冉喊住了两人，“陈海蒙，这件事，你们不能这样直接去院长办。否则在舆论下，就算断了这根线，依旧有另一团乱麻会纠缠着你们。除非清理得干干净净，否则没有谁真的能尽早离开这个局。已经太乱了。”
　　“说到底这只是宋淮初、杨庆和傅司沁的事情。”陈海蒙仍执意往前走。
　　“早就不是了！从这件事闹成辩论赛，就再也不是了！”一直冷静的人终于也崩溃到失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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