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叔与我

　　15.

　　空气突然安静，停车场里没有多余的声音。
　　言叔看着我，眼神中似乎有疑惑，还有些探究。
　　其实我这么说无非是想委婉地表明，无论言叔是不是，我都会接受，而且无条件地接受。
　　但言叔是不是听明白了我不清楚，因为他一直没有说话。

　　他不开口，我也不敢再说，毕竟这不是个先吃汉堡还是玉米杯的问题。
　　我的心跳渐渐恢复到了正常的频率。

　　又过了会儿，言叔终于动了嘴唇，我听他谨慎地问道：“小雨，你……谈恋爱了？”
　　我一惊，摸不清言叔怎么突然就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
　　“没有啊，言叔。”我赶紧摇了摇头。
　　“那你……”言叔顿了顿，斟酌了会儿，“是不是有人对你说过什么？你那个同学，你们出去的时候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什么？”我越听越糊涂，唐宋元干嘛要打我？
　　“他没有”，我回答言叔，“我们就是一起吃了饭，吃完我就回来了。”
　　言叔看起来却不放心，他说：“小雨，你现在年纪还小，有些事……至少等你高中毕业了再去做。如果有人强迫你，你一定要拒绝，要来告诉我，我会帮你处理。现在还是先在学校好好念书，好不好？”
　　末了，言叔又添一句：“我不是要管你，是担心你。”

　　到这里，我是真的一点都听不明白了。
　　言叔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朝言叔看去，见他的眉头紧锁着，眼睛里的担心是真的。想了想，还是算了，听不懂就听不懂吧，反正言叔是为我好。
　　于是我点点头，回道：“我知道了，言叔，我会听话的。”
　　言叔“嗯”了一声，像松了口气。
　　他朝我伸手，说：“走吧，我们回家。”

　　言叔开车，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小区停车库。下车前，我把车槽里的那两个玩偶揣进了外衣兜里。
　　回家时盛姨还在，她见我们进门，回厨房把温着的点心都拿了出来，又热了锅汤。
　　我起先觉得自己吃不下，但一闻着味儿肚子就自动空出了地方。
　　于是就跟着言叔一块儿去了餐厅，坐在边上喝了碗山药排骨汤。

　　吃完回了房间，脱外套时摸到了口袋里的东西。
　　两个笑着的玩偶，还有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我把玩偶放上床头柜，将手里的每张纸币都展开，放到了枕头边。一共三百块，正好是从前一个月的零花钱。
　　我很少有花钱的地方，父亲给的都会好好地收起来。
　　但离开家时那个放钱的盒子我没有拿，因为想着总会回去的。

　　总会回去的。

　　我盯着那几张纸钞看了会儿，目光慢慢移到了旁边的玩偶上。
　　以后离开这里时，一定不能忘了带着它们。
　　我把玩偶压上钞票，转身去浴室洗澡。

　　周一回学校，我想着唐宋元之前请我吃的烧肉，午休时去教学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盒牛奶。
　　这牛奶挺贵，大概是什么有名的牌子，瓶身上有许多英文，我觉得当个小小的回礼应该还行。
　　唐宋元从食堂回来后就趴在桌上，分不清是睡了还是醒着。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把牛奶盒放在了他头上。

　　“你往我头上放了什么？”
　　唐宋元几乎是立刻就说话了。
　　我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多新鲜啊，班上还能有谁这么无聊？”
　　“我怎么无聊了。”
　　“你就是无聊啊。”唐宋元笑着说：“赶紧拿下来。”

　　我伸手把牛奶拿开，唐宋元得以抬起了头。
　　他往我手里看了眼说：“给我的啊？”
　　“啊”，我应了声，却把牛奶收在了怀里，“但突然不想给了。”
　　“唉哟”，唐宋元笑着坐直了身体，对我说：“你不仅无聊，还幼稚，今年上大班了么天雨宝宝？”
　　我忍着笑没理他，过了会儿摊开掌心问道：“那你喝棕色，还是粉色？”
　　唐宋元凑近看了看，抬起头说：“麻烦您下次说巧克力味和草莓味行吗，以为您请我喝色素呢。”
　　我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我和唐宋元趴在窗框上喝牛奶，他最后选了粉色，说味道挺不错。
　　但我试了试巧克力的，太甜，比不上盛姨做的核桃牛奶。
　　喝完后我咬着吸管，看楼下零星跑动的几个低年级学生，午间的微风从窗外轻轻吹过，我觉得很舒服，眼睛一点一点地合上。

　　唐宋元一直抬头看着天空，突然问我：“祁天雨，想好考什么大学了吗？”
　　“没有。”
　　“还没想呢？”他转过头看我，“这学期很快就结束了，你不急啊？”
　　“不是，我就是……没关系”，我微微睁开眼睛，声音听上去有些困意：“我觉得什么学校都行。”
　　唐宋元看了我会儿，偏过头，“这不像你说的话啊，天天这么用功，还以为你目标有多高呢，结果这么随便？”
　　“嗯……”我撑起脑袋，“其实我不知道。”
　　“那你叔叔呢，我觉得他挺关心你学业，他也没有要求？”
　　“我还没问过他。”
　　我又低头往外看，楼下的学生已经不见了。

　　如果问言叔的话，他肯定会给我许多建议。
　　他会联系老师，会分析成绩，会收集大学资料，然后得出最适合我的那几个结果。
　　这是言叔会做的事，我几乎已经能断定。
　　但是之后呢？之后怎么办？
　　难道言叔会继续资助我上大学、找工作，直到能生活独立吗？

　　昨天晚上我突然间明白，就算言叔对我再好，就算我现在拥有得再多，最后还是要离开。
　　我不能一直活在美梦里。

　　生活终究会变成从前的样子。

　　“你怎么了？”唐宋元问我。
　　我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在想考什么学校。”
　　“其实你要是不介意，我也能帮你看看”，唐宋元道，“怎么说也是个老一中，我又没高考压力，正好有时间能给你选选。”
　　我看向他，笑了下，说：“好啊，谢谢。”
　　“不用”，唐宋元直起身，盯着我的脸看了看，叫了声我的名字。
　　“干嘛？”
　　他伸出手，撩起我的刘海，说：“你头发长了。”
　　“是么？”我躲开他的手，翻起眼睛往上看，还真的感觉睫毛碰上了发梢。
　　“下周要录入考生信息，不是得拍证件照么，你不剪剪？”
　　听唐宋元这么说，我才想起这件事，于是点头道：“嗯，是太长了。”

　　周五放学，我跟着唐宋元去了联合广场，那里他熟，有他常去的理发店。
　　去之前我给言叔发了条短信，说下周要拍证件照想剪个刘海，言叔回我路上小心。
　　我没提是和唐宋元一起，因为莫名觉得言叔会不高兴。可他们明明都不认识。

　　唐宋元带我去的地方和我对理发店的通常理解有很大偏差，走到门口时我脚步一顿，还以为是到了什么表演大厅。
　　这理发店整整占了楼层的一个拐角，没有围墙，四周都是落地玻璃。
　　里头灯光透亮，几台摄影机和反光板被摆在正中间，镜头朝外。每个理发位以此为圆心，环绕着分布，理发师也不是杀马特，全部黑衣黑发。
　　唐宋元看出我的迟疑，跟我解释说：“那些机器都是假的，不会拍你，就是个设计而已。”
　　我愣着点了点头，跟他走进去。

　　有个工作人员径直走到了唐宋元面前，笑着说：“唐先生今天来做什么？保养还是染发？”
　　“不是我”，唐宋元摆了摆手，指着我说：“我朋友头发长了，你们给打理一下。”
　　“好的”，工作人员点头，面朝着我说道：“请问先生贵姓？”
　　“嗯？”
　　我没反应过来，穿着学校校服被称先生真的很奇怪。
　　“他姓祁”，唐宋元自然地接过话帮我回答。
　　“好的祁先生，请跟我到这边来。”
　　工作人员引着我走向里侧的洗发厅，和外边一样宽敞明亮。他示意我坐上洗头椅，我躺下后才发现唐宋元也在旁边。

　　“你进来干什么？”我问他。
　　“没事儿做，跟你聊聊呗。”唐宋元俯身看着我，“待外面也是看杂志或者上网，没劲。”
　　我垂下眼睛和他错开视线，说：“好吧。”

　　理发师打开了淋浴器，待水温适中后开始给我洗头。
　　原本我觉得唐宋元跟着进来没必要，但慢慢就开始庆幸。
　　因为给我洗头的理发师太贴心，总是轻轻柔柔地问我“热不热？”“疼不疼？”“舒服不舒服？”，让我觉得尴尬，不回他又没礼貌。
　　好在唐宋元一直在边上，跟我聊着学校里的事，我才觉得旁边有个熟人还不错。

　　快洗完时唐宋元问我：“圣诞节你有安排吗？”
　　“圣诞节？”
　　我从来没过过圣诞节，想了想，又提醒唐宋元：“今年圣诞是周二，学校要上课的。”
　　“啊，我知道，可以提前过么”，唐宋元说：“你有没有安排啊？”
　　“没有。”这时理发师正用毛巾替我擦干头发，我闭起了眼睛，说：“快期末了，我觉得在家复习比较好。”

　　“行吧，那……那跨年呢？元旦会放三天小假期，你出不出去玩儿？”
　　不知道唐宋元为什么那么执着在这些节日上，我回答他：“不清楚，还早呢。不过……应该也是在家吧。”
　　“真不出去啊？”
　　“怎么了？”我站起身，准备跟着理发师走去大厅。
　　“也没事儿”，唐宋元也站起来往外走，说：“到时候再说吧，反正还早。”
　　我走在前面“嗯”了一声。

　　在座位上坐下后，又换了名理发师走到我身边，问我想要什么样的造型。
　　我以前理发从没碰上过今天这种阵仗，一下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就和理发师说：“随便，清爽点就行。”
　　唐宋元在边上跟了句：“也别太清爽了给他理寸头啊，你给他……给他往好看了剪。”
　　“好的唐先生。”理发师答应道。
　　我想了想自己寸头的样子，觉得很好笑，转头想和唐宋元说话，但他却同一时间拿出手机开始看。
　　我只好回过头，看着理发师在我头上修修剪剪。

　　毕竟是短发，没有花太多时间。
　　理发师把围兜取下后，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心想唐宋元这样的人常来的理发店，到底还是和镇上的不一样。
　　我原先是很平常的学生头，刘海长了以后罩住了眉毛，显得眼睛特别大，也就看起来特别呆。
　　但现在，理发师把我的刘海剪到了眉毛以上，可又不是常见的那种齐刘海或斜刘海，而是细碎的、稍微有些层次不齐，露出了点额头，我觉得看起来特别精神。

　　我转头对唐宋元说：“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唐宋元放下手机朝我看，却盯了会儿都没说话。
　　“怎么样啊？剪得不好？”
　　理发师听我这么说，也有些紧张地站在边上等唐宋元的回答。
　　“没、没有，挺好的”，唐宋元边说边站了起来，“我觉得还不错。”
　　我听了点点头，朝理发师说了声“谢谢”，然后拿出手机让唐宋元给我拍张照。

　　“靠，你居然还是臭美人设吗天雨哥哥？”唐宋元挑起眉问我。
　　“没有”，我在座位上坐端正，说：“我就是拍下来看看。”
　　唐宋元看起来不信，举起手机道：“哦，那你别笑啊，1、2、3。”

　　我笑了，对着手机镜头淡淡地弯起了嘴角。

　　唐宋元像是愣了，过了会儿才把手机递给我，说：“还……还挺好看。”
　　我低头去看手机上的照片。
　　理发店的灯光很足，再加上现在身上穿着的冬季校服，外套是墨色的西装，让我看起来白得有些发亮。嘴唇倒是很红。
　　我打开微信，把图片发给了言叔，告诉他头发剪完了，然后就跟着唐宋元去前台结账。
　　直到走出联合广场的大楼，一直被我捏在手里的手机才震了一下，我立刻拿起来看了眼。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唐宋元靠了过来想偷看，我赶紧把屏幕关了。
　　他一脸惊讶道：“你，你你你，你背着我有别人了是不是？”
　　我笑着回他：“没有，就是……就是看了眼明天天气预报，不会下雨。”
　　“啊，不下雨这么开心啊？”
　　“嗯。”我点点头，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微信——

　　[言：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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