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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
秦玥浅笑：“医者用药，有内药，有外药，外药无非外敷口服，内药却是心药，病人吊着一股精神气儿，里头这股气没了，外药用多少也是徒然。”
这心药……是一个人。
皇上招手，让他近前来。
试试总无妨。
秦玥终于见到太子，他躺在锦床上，闭着眼，一手搁在腹部，一手微微探出床外，是刚号过脉。
太子的头发梳得好好的，如墨，身上穿着绣水纹暗云的白丝衣，如雪。他安静，羸弱，像月下冰溪，寒寒的冰面映着清银月色，他这一身真是好看。
秦玥跪在床前，握住太子的手，他左手在下，右手在上，将太子的手覆住，那手冰凉，竟分不出谁的手更冷一些，他又贴近些，将那手捂在胸膛。他闭着眼睛，祈愿，三界神明，无论是佛是仙，请救太子一救，秦玥愿折寿，愿换命，只求太子活命。
秦玥不信教，此时却也下意识地求神。
祈求片刻，他又望着太子。
那日你说愿与我相守一生一世，我懂。
那日你说要娶我，我应。
那日你说三筐西瓜甜瓜核桃是聘礼，我认。
所以，赶快给我醒过来，好起来。
太子的神思在茫茫黑夜里徘徊，不见天光日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忽觉有股温柔又熟悉的思绪引导着自己。他散乱而混沌的魂魄好像找到了依托，找到了方向。
只见太子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无力地与秦玥的手扣在一起，动作太微小，令人怀疑是不是一瞬间的错觉。
秦玥眼睛一热，在太子耳边轻轻道：“初阳。”
太子眉头微皱，却仍闭着眼睛。
王御医又来号脉，说：“殿下的脉象比方才略平稳了些，再喝一碗汤药，也许会醒来。”
“快为太子熬药。”皇后急不可耐，使了个眼神，王御医紧着去了。
她望着秦玥，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是该感谢他，还是该…妒忌他？
好不容易又给太子喝了半碗药，捏着下巴灌进去。
太子咳了几声，慢慢醒转，余痛还在腹中，头昏脑涨。
好烈的毒，险些要了他的命。
御医说若太子当时再多喝一口，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了。
天不绝命。
太子微微睁开眼，虚弱得说不出话，只默默看着秦玥。
“初阳，好些了？”皇上言语温柔，心里犹有余悸，若不是有太子试药，若自己嘴快喝得急，现在已然驾崩仙去了。
一思及此，皇上倏然愣住。
太子先亡，后亡皇上，这天下岂不就是……
他后背发凉。
“禀陛下，邢御医招了。”忽有人来报。
“说。”
“他说是温贤妃指使他毒害陛下，本应是慢毒，每日掐着分量下到药里，不知不觉致人死地，可昨夜子时他一时糊涂算错了日子，下了一份进去，方才自己试药之后以为今天的药里忘了下毒，又下了一份，这才导致……”
皇上静立半晌。
若今日他与太子有闪失，赵淳便可即位，赵淳又与陆春容有婚约，到时候有大将军陆显护持，赵淳的皇位是稳稳坐住。
此计的确可行，可惜温妃所托非人，邢御医大条了，耽误了。
皇后听见此事，垂目转睛，思索着，猜测着。
秦玥注意到皇后的神情，心中诧异，皇后听见此事竟不愤怒，也不诧异，而先前捏紧被子的手指却缓缓松开，很微妙的动作，像是松了一口气，心里还在盘算着什么。
皇上抬眼道：“传温贤妃与三皇子。”
“简直大胆！”皇后猛然叫喊起来，吓了太子和秦玥一跳，她一拍床沿，凶愤道：“温氏竟如此歹毒！妄图毒害太子与陛下，若不是太子与陛下命大……陛下，温氏母子断不可留，竟串通御医行事，若有姑息，日后恐怕死在梦中也未可知！”
“皇后娘娘息怒，殿下身体虚弱，受不得惊…”王御医小心道。
“本宫也是一时气愤，快端安神汤来。”皇后连忙轻抚着太子的额头。
少顷，温贤妃与赵淳便被带到，二人神色镇定，一一给皇上、皇后、太子施礼，从容有度，并不是皇后想象中的那般惶恐慌乱。
皇上引众人去了厅堂，怕搅扰太子修养。
“温妃，邢御医是你引荐的，对不对？”皇上言语冷淡，却并不是审问的语气，而是留有几分情面。
“回陛下，是臣妾引荐的。”温贤妃低眉顺眼，丝毫无惧。
“他方才说，你指使他给朕与太子下毒，此事是真？”
“陛下相信吗？”温贤妃抬眼一笑，语气极平常，像是寻常睡醒午觉在话家常一样，皇上的质问，好像一棒子打在棉花上。
皇上竟被问得有几分疑惑：“朕……”
“陛下若是真信了邢御医所言，此时臣妾与实儿早已押送大牢，谋逆弑君岂是儿戏？”温贤妃又看了眼皇后与太子，浅笑道：“可话又说回来，陛下既肯传臣妾与实儿来此问话，便是认为我母子二人或许有冤情，或许有辩白，并且愿意听上一听。”
“不错。”皇上点了点头，“朕想听听你怎么说。”
旧情难舍。
温贤妃再怎么样，也是皇上此生真心爱过的第二个女人。
第一个女人，皇上为了皇后而舍弃了她。
这第二个女人，难道又栽在皇后手中？
“陛下，难不成太子被毒害也有假？此等贱妇，还有何辩白之辞！”皇后走到温妃近前，怨怼之态从眼中流出，如细刀。
“不要那么心急。”皇上意味深长道。
温贤妃笑了：“娘娘，话留三分情，既然娘娘不容臣妾，臣妾也只好将实情告知陛下。”
皇上：“实情？”
“陛下，此事是皇后娘娘的计谋，太子中毒，本就在她意料之中。”
皇后：“一派胡言。”
“哦？”皇上示意她继续说。
“皇后娘娘有一心腹侍女盼桃，方才是她将解药送与王御医，王御医才能医活殿下。”
后面的话不用细说，皇上明白，若今日他喝了汤药，必死无疑，因他平常用药量远比太子多，太子救得回来，他却救不回来，到那时，太子便可登基称帝，皇后便顺理成章成为太后。
皇上心头浮现出太子持弓射死雄鹿的画面。
有时，一个念头便决定了一切。
他看了一眼皇后，皇后假作镇定，嘴唇却微微颤抖，眼神惊异，如将死之人。
“为毒害陛下，不惜利用太子，此乃苦肉计，”温贤妃瞥了一眼赵淳：“借此机会，处置我母子二人，此乃一箭双雕之计。先前盼桃与臣妾说这些时，臣妾只是不信，毕竟虎毒不食子，皇后岂能舍得自己的亲生儿子？直到今日事发，臣妾才知道……其实盼桃心地善良，哪里看得惯杀子弑夫这样的丑事？故将此秘密告知于我。”
盼桃本是皇后的人，暗恋王永逸而求不得，王永逸只与皇后来往，何尝将宫女盼桃放在眼里？盼桃便心生嫉妒、愤恨。
温贤妃瞧出端倪后，便收买盼桃，并承诺等王永逸与盼桃年满出宫后，做他们的媒人，为他们主婚，盼桃当然愿意出卖皇后，一心为温贤妃做事。
皇后的脸色比太子还要苍白百倍，仿佛她才是中毒之人，犹在保持镇定。
“至于邢御医……他的确是臣妾引荐的，可他全家老小都受制于皇后娘娘，岂敢不听从于她？臣妾本想救他，可奈何娘娘势大，臣妾不敢与之争锋，今日邢御医所言，字字句句皆是皇后娘娘指使，与臣妾无关，从前，臣妾若没有确凿证据，无法空口白话说娘娘有罪，可如今，解药便是物证，邢御医、宫女盼桃便是人证，还望陛下明察。”
温贤妃的表情柔婉，并没有特意装出来的委屈与愤恨，与皇后的激烈神态大不相同。
皇上望着温贤妃，他明白了这个女人的用意。
废后的由头找到了。这个女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又摸透了皇上的心思，他要什么，她便将那个东西捧着奉上。
皇上传盼桃问话，又重新审问邢御医，果然与温贤妃说得不差。
皇后暗地里威胁邢御医全家，温贤妃却在之后暗保。
皇后本想来个先发制人，没想到被温贤妃后发牵制，闭了闭眼，罢了。本想凭此一举除掉皇上，扳倒温妃，顺势破了温家与陆家的姻缘，谁想竟到如此地步。
皇上信了温妃。
其实皇上一直相信的人，也是温妃。
只不过皇后不愿相信这一点罢了。
赵淳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父皇，母妃自嫁入皇宫以来，一直秉持心地善良，与其他嫔妃均无恩怨，只是皇后娘娘一直容不下母妃，屡次构陷，这次竟不惜使出这样的手段……原来一国之母竟是如此母仪天下的吗……？”
最后一击。
皇后笑了，眼皮略有红肿，是方才哭太子哭的，像两片芍药花瓣，她的笑容已不是决绝狠辣，而是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似乎是笑容更显得体面些，于是便笑了出来，无声地。
这笑比哭凄酸。
心头竟有几分释然，像是满河冰面终于化尽，秋风吹走最后一片落叶。
她看到皇上的神色表情，那双眼睛，那对眉毛，那关心与爱护是对着另一个女人的，他全盘的信任，像早春的燕子一般争先抢后地飞到温贤妃的怀里去了。
皇后恍然明白，其实皇上一直在等温妃的辩白，只要她说得出，他便信了。
无力回天。
她拿不出什么来了。亦无需再有什么拿出手。
输了，败了。
真正挫败皇后的并不是温贤妃，而是皇上。
皇后回了雨华殿，太子被送回云章殿，有御医侍候。
苏合见太子这样，心疼的掉下泪来，问秦玥是怎么回事，秦玥说明原委，苏合忧心如焚。
云章殿从未像今日这样阴郁过，太子的病症时有复发，昏昏沉沉，还发烧。
秦玥拉过苏合，去屋外说话。
秦玥：“如果陛下要废太子殿下，怎么办？”
苏合惊得险些站不住，似雪水灌透了天灵盖：“真的？！”
“不，是我的猜测。”
秦玥看到了皇上回来时看太子的眼神，那绝不是一个父亲看待病危儿子的眼神，那眼神冰冷得可怕，像是在看一个同谋，一个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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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求收藏求评论哦，爱你们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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