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赋(重生)

作者:如意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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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呸!



      阴阳寮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白洛说最是难缠的生意也得接,他抽身翩然而去,青灯听一个金钗之年的女子讲了一宿的话。

      那女子说,“我上辈子是自个儿病死的,与人无尤,和人无关。”她嗑了一颗瓜子,哼了一声,说:呸!

      ——

      已为尚书府夫人的左家大小姐说起自家姐妹的时候总会提起早死的四姑娘胧夜。

      “那个四丫头啊,打小就聪明伶俐,招人喜欢。可惜啊,就是福分浅薄,年纪轻轻的就去了,不然这个时候她就已经是景侯夫人了,哪里轮得到那个胭脂俗粉?”

      话中一片惋惜,叫人知道这位大姑娘以前是有多疼爱怜惜自家的姐妹,相亲相爱,同心同德。

      不知情的人差点信以为真,可是瞒得过世人,却是骗不了鬼的。

      胧夜泉下有知,一字不差得听着。

      胧夜活着的时候是十里八里出了名的美人胚子,标致的鹅蛋脸,淡扫蛾眉,沉静的面容宛若一朵凝霜泣露的白描牡丹花。身子骨倒是有些不济,但是更趋于一种美态。瘦削的美人肩,纤腰楚楚,弱柳扶风怯不胜衣。画在纸上时,简直如同文人笔下诗心病体、风露清愁的世外仙姝。

      胧夜觉得自己那时候吃进去的鲍鱼燕窝全留在脸上了,营养没进脑子。

      左家大老爷官职不高,但是姨太太多,弄璋、弄瓦之喜不断。手头阔绰的时候他就去堂子里帮别人家养孩子,手头拮据的时候,就在自己家里生孩子。反正他除了逛窑子姘戏子养堂子里的姑娘,就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清水衙门有一处好,那就是闲。

      当然他的良师益友们也劝过他,除了男欢女爱,人生还是需要有点其他什么别的追求的。

      例如炼丹吃药。

      左家大老爷曾也一度迷恋过蓬莱之道,直至发现五石散与春方有异曲同工之妙,遂幡然醒悟,认定寻仙得道与床第之欢是殊途同归,是以更加得肆无忌惮。

      左夫人在家中是没有一丁点地位的,她活得像个弃妇,更像个寡妇。她孝顺公婆,友爱小姑,相夫教子,养儿育女,走的是一条比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更加悲催艰辛的奋斗之路。

      然而,生前身后都没有人给她立碑作传。

      寒冬腊月即将过年过节之际,左家大老爷在窑子里欢度春宵。出门时,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人泼了一身的冷水,回到家就一病不起了。

      约莫是躺了半个月后,在春风送暖入屠苏的好时节驾着城东那两只天天吃五石散精瘦出奇的白鹤归西了。

      左夫人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寡妇,可是膝下呢,还有两个挂着鼻涕的小毛头没成家立业。

      这苦日子还长着呢!

      左家大老爷是只管生不管养的,左夫人呢也是不知道怎么养孩子的,只管在穿衣吃饭上计较。

      爷娘有自己的春秋战国,孩子是另一片杀伐天地。

      胧夜虽是大家闺秀,但位置尴尬,上头有温柔至礼的姐姐,下头有继承香火的弟弟,在家里总是受委屈,时常不得不跟一帮如狼似虎的姐姐弟弟们明争暗斗。

      怎奈年纪太小,争吃争穿总是落于下风。

      左家的姑娘都是极其具有个性与思想的。

      左大姑娘是个妙人,秀外慧中,人情练达,总能说出一番怜悯又漂亮,温情又恶心的话来。胧夜活着的时候就没少领教她的路数。

      左大姑娘一直是认为胧夜长得丑,性子坏,品味差的,逢人就道:你是没见过,四丫头一身的骨头,掷地作金石声,谁若是娶了她那真是够可怜!对胧夜也推心置腹地说,“四丫头,成天也没见你少吃少喝的,怎么瘦成这样?叫人看着,背后道我们左家家道中落,连个小丫头片子都养不起了。你要是真缺什么只管同我来要,不要出去丢人现眼。”

      “四丫头,你身板小,就该穿些宽松大袖的衣服。我那正好有几件不要了的九成新的软缎袍子,我都没怎么穿的,你穿着刚刚好。换做是那房里下的崽,我扔了都不给她。”

      “四丫头,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总梳这种双丫髻,瞧着像个低三下四的丫头。光额头,扎马尾看起来最清清爽爽了。”

      胧夜那时候心智愚昧,没听出来背后的险恶用心。现在回想起来,简直要吐出一口鲜血喷到她脸上去。

      大姑娘心机深,二姑娘令月、三姑娘左嫣就厚道多了。

      她们都是庶出。

      左令月对这世道怨念深重,善于三言两句将人攻击得体无完肤,但幸而她大都时候是在针对左大姑娘。

      她性子冷冷的,说话带一抹讥讽的笑,有时候还一脸的客气。例如她曾笑眯眯地问左大姑娘,“有没有人曾告诉过你,你那年画胖娃娃似的白团面粉脸连着一截没搽粉的胖莲藕脖子是顶难看的?”

      左令月生性要强,但不是使气弄性,在鸡毛蒜皮的事上跟人过不去,而是她够心狠手辣,一脚将外室腹中的孩子踹下来,做了一辈子的毒妇。胧夜生前是有些敬佩她的,只是病重的时候,这位左二姑娘都没有回来看看她。

      相比左大姑娘,左二姑娘,那位三小姐可就心思单纯多了。

      在胧夜的印象中,左嫣在短短的十五年中经历遍了人世间的沧桑,生母悬梁自尽,一卷破草席埋在荒土堆中。与人私相授受,一番心酸苦楚后,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怎奈,被公婆瞧不起,一辈子低人一等。即便是这样,她对这个残破的世道依旧没有清醒的认识,死的时候还殷殷切切地叮嘱妯娌,“过些天就是大暑,天气热,太太喜欢喝杏仁腐。婆子们手脚不干净,你们把碗端来,我剥完一盆杏仁再走。”

      胧夜满腔积愤,怎么这样天真烂漫的人竟也比自己活得长?

      左家四片琉璃瓦,只有一个左大姑娘十年的风光,二十年的荣华富贵,她背后立着三个怨鬼。

      说起胧夜的死,已经不太有人记得清细枝末节了。可是那坟头三尺高的草应该能说明这位如花似玉的四姑娘死得有多凄凉了。

      胧夜将自己的死归咎于隔壁对过门的裴衍,生前没来得及与他合八字,想来他一定是克妻命。

      左家虽然逐渐家道中落,可是那副虚架子的门第还在,左夫人时常打扮得像个戏子,拖家带口去做客。只有戏子才将脸抹得雪白,中间搽两道红胭脂,戴珍珠头面,满头珠钿。

      一台折子戏中,左夫人得了个好角色,充当官宦人家的太太。那么胧夜这些萝卜头就是跑龙套的,点缀了花旦与小生破镜重圆的俗套故事。

      然而,左大姑娘云嫦是不太愿意做配角的。

      在胧夜与左嫣还在为一只翡翠虾仁饺子争得势不两立时,她已会跟那些朝廷命妇周旋寒暄了。哪家的少爷恩科得了官儿,她替人家高兴;哪家的姑娘嫁了一户好人家,她也替人高兴;薛大奶奶生了个女儿,她道金童玉女,男女凑个好字。薛大奶奶听了不见得高兴,这是第三个女儿了,她还没有儿子。

      当着人,云嫦总是最知书达礼、善解人意的那一个。

      钟鸣鼎食之家的宴会,用饭后,依例是还有些余兴活动。那种见识短浅的年纪,还以为吟诗作画、投壶掣签已是最好玩了的。

      还是薛家的姑娘有点新意,提议去游湖。

      雇了两艘画舫泛舟墨湖,酒是偷带了两壶,依旧还是开宴。薛家姑娘还抱了琵琶来,弹奏助兴。似乎是嫌琴声太单调,左大姑娘在冬雪尤残的二月天唱起了采莲曲。

      左家籍贯在姑苏,章台种柳,深巷栽花,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左家姑娘耳濡目染的也会唱小曲,虽然有时候并不懂哼的十八摸是什么意思。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南,鱼戏莲叶北……”

      一唱三叹,一叠三咏。

      多年后,胧夜才晓得这首曲子唱的是鱼水之欢。江南人果真多情,采个莲都这么风情。

      左大姑娘起先唱的是比较低声的,憋足了气唱尖去的声音被湖上的风堵得一晃一晃。既这么的,如果唱错了调子,那也有可能是风的过错。一念至斯,左大姑娘勇气可嘉得提了提声音。

      声音被风拉长,有着别样的韵致。她似乎是被自己的歌喉迷住了,连船那头裴家那些纨绔子弟轻薄的声口都没听见。

      “堂子里的姑娘出来卖唱?一口苏白,倒是俏软,就是这卖相也太差劲了些。”景侯府的三公子裴昀坐在船尾,没个坐相,瘫在醉翁椅上挥十二骨的折扇,笑嘻嘻地挨个打量这边的姑娘。他十七八岁的样子,眉清目秀,就是一双眼睛笑起来太坏,一看就知道是个缺德鬼。

      胧夜注意他很久了,每当画舫沉浮略有些大时她就会既紧张又兴奋得盯着他看,总觉得他会掉下去。

      她想知道在这种冷飕飕的天气掉下湖会溅起怎样的水花,是否“扑通”一声像青蛙跳下河一样活泼生动。

      和一切顽劣不堪的孩童一样,胧夜在这个年纪之时正充满了恶意,对于干坏事有着无比的热情。只差一个身经百战的人引导,从此踏上不归路。

      然而,她没能看到裴昀掉下湖满身狼狈的滑稽样子,倒是自己一个趔趄倒栽葱似的下了湖。

      她看到裴昀在那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毫无出手相救的意思。

      最终是裴昀的大哥裴衍救了胧夜,似乎是对自己弟弟的幸灾乐祸深表歉意,过后还来探望过三四回。

      落水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怎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又碰上刚好来了葵水,一来二去的,落下了病根。胧夜最后的因病过世,多少与这有点关系。

      可是,那个时候她怎么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如果世事可以提前预知,那她就不多看裴衍两眼了。

      胧夜见了裴衍,最初觉得他太严肃,不苟言笑,对人也有些疏离,就像积水里的月色,明明近在眼前,可是细细思量,那是千里之外。裴衍同左家大老爷说话的口吻,简直如同上品世族对下品寒士般冷淡,连个官腔都懒得打。

      幸而,他跟胧夜说话多少留了点情面,会关怀备至得问:“你好些了吗?”

      也许是胧夜会错了意,他说不定想表达的意思是掉个水坑就病成这样,是不是想赖上我?

      也就会过三两次面,谁料景侯夫人替裴衍说亲的时候,他自己提议说左家的四姑娘挺好的。

      左家因为出了左家大老爷这种人才,名声一直不太好。何况景侯府非同凡响,御笔敕封的侯爵,享的是亲王禄。两家门第悬殊,景侯夫人不太赞成这门亲事。不过裴衍心意已决,景侯夫人顾及到他是将来支应门户的长子,不好闹僵了关系,便说容后再议。

      裴衍的婚事搁置下来,但他却是尘埃落定的样子,跑左府跑得特别勤快。胧夜躲都来不及躲,开始是吓坏了,后来是高兴坏了。因为她发现,自从他出现后,她的待遇不可与昔日相提并论。

      她要是顺手打了撕破她画的幼弟,左夫人都不敢训她了。隔壁冯家把那只身躯庞大的大黄狗都给训乖了,一看见她就匍匐在地,呜咽两声,再不敢凶她了。出去会客,人都道四姑娘是愈发地漂亮了。

      鉴于以上种种,胧夜认定这是一桩只会赚不会亏的婚事,于是欣然点头应允。

      其实单从年纪上看,胧夜与景侯府那个不着调的小少爷要更相配一点,然而性格很是合不来。胧夜背后说景侯府的小少爷脸跟一只饼似的。

      裴昀也没少在人后替她抹黑,他是这样同人讲的:我大哥刚从战场上回来,嘴馋眼花,就算是看见匹母马都觉得婀娜多姿。会看上胧夜,那也不足为奇,毕竟她比母马是要好看那么一点点。

      嫁杏有期,胧夜的病却没能好起来,心情是开朗的,气色却越来越差。她不照镜子,自个儿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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