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赋(重生)

　　“这时节，江南应该是已经到了吃菱角的季节了。”案上焚着檀香，一壶清茶已煮好，澜曦跟明晔谈起南朝的风土人情。“有一回泛舟，遇见几个农家的小毛头，撑着船正在湖里捞菱角。那时候我的三哥还活在，拿玉玦跟他们换了一堆菱角。那是我头回吃，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吃到了，却时时不能忘记。”

　　明晔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漠地说道，“眷恋一个地方，也会怀念那里的膳食。”

　　澜曦略迟疑，低头不语，怕引起明晔过多的猜忌。气氛冷下来，屋外磨石砖上有一只黑猫，明晔呼它过来一起吃饭。

　　自搬入近山堂后，明晔的性情变得沉静稳重，扫却了一丝桀骜。澜曦和他一道住着，甚有些寻常人家的安宁祥和，日子平淡下来。

　　她在南窗底下做针线活，绣一些花鸟虫鱼，从前她是不耐烦做这些的。但人总是会改变的。

　　明晔在那端看书，翻过几页，大抵是觉得乏善可陈，便起身在屋子里踱步，身影在澜曦跟前晃，时不时地停下脚步站在她身侧瞧花样子，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

　　澜曦笑说，“您若不是皇上，生在公卿之家，可是个不爱念书的公子哥儿，专叫长辈生气。”

　　明晔转眸过来微笑，“朕是自小不爱念书的。喜欢听师傅们讲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沙漠、骆驼与美酒美人。”

　　“宫里头的师傅们难道不都是裴大人那样出口必是孔孟之说吗？”

　　“北边儿可不似你们南方，宫里头的皇子、公主还得学骑马射箭。朕除却那些掉书袋的师傅们，还有一个专教我骑射的武师。”明晔说，“他是从宫外请进来的，背囊里只装着一本拳书，可心里装着数不清的故事。他不像别人那样对朕严苛，他好喝酒也放朕的假。”

　　“可是个怪人。”澜曦笑说。

　　“后来他被皇太后赶走了，还迁怒于把他带进宫的朕的亲舅舅。”明晔的神情露出一丝孤寂与气忿，“朕的亲舅舅最是懂朕，他从来都不为难朕。”

　　“现在他人呢？”澜曦瞧着明晔脸上不痛快的神情，不禁问道。

　　“戍守边疆十一年了，太后不让他回来。”明晔有些无奈，从绣棚架上拿起一截丝线，问道，“你整天就绣这些东西？你以前也这样？”他对澜曦的过去好奇起来。

　　澜曦说是，偏过头去却有些慌张。

　　哪里是这样？因为从嘉帝偏心，她从来都是最叛逆的那个，学书学女红，她都不上心。若不是后来有三皇子出现，她如今的性情怕是更要了不得。她有时候想，若自己真如市井泼妇般无二，那日子反倒好过了。最怕既不能温顺服从，又不会破罐子破摔，优柔寡断，把自己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地步。也许某一天，她就卸下所有的重担，什么都不管了。

　　余光罩着明晔的身影，澜曦沉思。嗳，她还是不喜欢这，她想走。

　　——

　　过了岁寒，明晔说要带澜曦去郊外骑马。他养了一匹紫骝骏马，端得时候英姿飒爽。不料，三月间，澜曦与皇后双双得了重病。

　　去年的连绵大雨，造成水灾。潮水褪去，便有疫情，感染到了宫里。

　　“皇后与宫里面的一位娘娘病了，半月来粒米未进，怕是时日无多。”崔御医的娘子坐在冷清的房里对玩拨浪鼓的女儿说，“你爹进宫去了，咱们就不等他吃饭了。唉，你爹在宫里头不容易啊。皇上与太后对太医署各下了三道手谕，一个关心曦娘娘，一个关心皇后。你看，这宫里头的主子，风向是不同的。”

　　崔御医的娘子叹道。

　　崔珠儿似懂非懂地听着，忙乎着手边的事，不停地晃着拨浪鼓。她才不管什么皇后、娘娘的，此刻她只知道饭得爹回来了再吃。

　　病中的人总是没有好脾气，澜曦责怪宫女端茶来迟了，她脑仁一阵一阵地疼。又想到皇上留在皇后宫中，更是寝食难安。她打翻了药盏，她不想吃药，自己跟自己怄气，“就让我病死吧。”

　　太医署最善开良方的崔御医是在寿康宫替太后把平安脉。

　　“前些天吃了你的药，精神头倒是好多了，腿脚也不见得酸了。”皇太后侧倚在软垫上，欣慰地看着崔御医，吩咐，“你去给皇上也把把脉，瞧着他的气色很不好。”

　　原先的神色已是恢复，可是近些日明晔又变成了原来的一副样子，神情枯槁，对人也是爱搭不理。

　　崔御医小心翼翼地来到明晔跟前，果不其然，皇上一点也不配合，扬手打落了药枕，开口就问，“何时能治好曦妃的病？”

　　崔御医不答，但是低下头时看了皇太后一眼。

　　这治时疫的药方他前些日已经和太医院使研制出来了，禀告给太后时，太后说这药方还需研究。崔御医在宫里头待了甚有些年头了，也见惯了这宫里头杀人不见血的方法。

　　曦妃的病比皇后要重，太后叫太医们拖。拖死了曦妃，这药方便可以公布出来，皇后有救。

　　这厢虽也病着，但至少还有人关怀着，皇后病容恹恹，但依旧不忘与明晔唇枪舌战。

　　她睡了三四个时辰起来后，发现明晔坐在不远处，坐起身来问，“你这是在等我死吗？”

　　“我死了，你重新立个你喜欢的皇后。自此龙凤呈祥，神仙眷侣。”宫女递上茶，她喝了一口，眉间带着笑意。

　　“朕看你是没病够。”明晔咬牙切齿，他本想放出恶语，可是见皇后憔悴的样子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叮嘱她，“好好吃药，千万别这样就死了，朕还没想到找谁取代你的位置。”

　　皇后冷笑，抬眸过来，“我先把位置空出来不是更好。”明晔懒得跟她再废话，端起桌案上的药碗给她灌了下去。

　　“若非太后把我锁在这里，朕哪来会这地方看你的脸色。”明晔将药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碰触的声音令得一干宫娥噤若寒蝉。皇后抬头，倔强地吩咐道，“跟太后说，我病好了，要去园子里走走。”言外之意，我不稀罕你，我放你走。

　　皇太后由不得他们这般任性，照例将他们锁着，自行来永巷看望澜曦。

　　她从近山堂搬了出来，安排在靠近冷宫的地方。

　　屋子里弥漫着挥散不去的药味，又暗沉沉地，像带着病气。皇太后远远地瞧了瞧，质问左右，“你们是怎么服侍曦妃的？由着她不吃药不吃饭？”

　　有个年长些的嬷嬷走上来回太后的话，“……娘娘想见皇上。”

　　人在病的时候最是脆弱无助，希望来个人陪伴。

　　皇太后睃了多嘴多舌的掌事嬷嬷一眼，上前走了两步，到了曦妃的床边，慢条斯理地说，“皇上在皇后那里，总归是夫妻，要相互照顾。”

　　澜曦伸起脖子，神情不似往常那般恭敬，否定了她的话，“不会的，皇上想留在我这，是你拦着他不让他来我这里。”

　　“皇上是天下共主，我哪里能拦他？”皇太后说，“皇上跟皇后这些年是不睦，可是从前他们的感情是好的，自小认识的表兄妹，跟话本子里说的一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澜曦不说话，一双晶晶冷眸。

　　“皇上与皇后的性情其实很相似，都是傲气的人。只要皇后肯低个头，皇上可以既往不咎。”皇太后娓娓道，“我是盼着他们两个好。这你明白吗？”

　　澜曦置气，可又禁不住她这般说，眼泪夺眶而出，最终低下声气来乞求皇太后，“我不想留在这了，您放我回南边儿。我今生今世都感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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