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赋(重生)

　　又是下雨的日子，战场上应该也有雨吧，可惜不能撑伞。

　　庭廊下有一女子抱怨，不想再看到雨了。连绵的雨水从苍苔点点的瓦缝之间落下，在接水的陶罐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太阳还是没有出来。

　　战役已经持续两年多，国库空虚，民生凋敝，阴霾笼罩在大梁都城上空。新近，从嘉帝颁布诏令，与北钺修好，曦公主出关和亲。

　　禁庭之内，曦公主长跪于永安宫城，伤恸而哭，问，“为什么是我呐？”

　　前线的士兵已经逐渐回来，也是夜星归途，败军之将没有资格从朱雀街列队而行。散散两两，在各家酒肆餐馆吃饭与打架，绍兴的女儿红卖得最好。

　　胧夜撑着伞从石板巷子里走过，有人新近死了丈夫也有人新近要娶媳妇，唢呐嘹亮，一家一家的婚丧嫁娶从她面前闪现而过。

　　她不知道裴衍的生死。

　　有牵挂的时候，再是热闹的时候也觉得孤独。

　　她在醉仙楼里吃饭，绿蚁新醅酒沾唇舌。邻座有一个年轻的将领谈起了琅琊关终战的惨烈。他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不好好拿筷子，地上已经掉了好几根了。

　　“喂，小子。”胧夜淡漠地喊他，“听说你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能跟你打听一个人吗？”

　　那少年抬头，见是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听着她口吻倨傲，便不想正面回答她。“好看的女人，战场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那么多人侥幸存活，我怕是记不住你想打听的人。”

　　“我要问你的人很好记的。”胧夜说，“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记住了。”

　　“那你问吧？”少年笑着说。

　　“他长得要比你高些，喜欢丑丑的胖金鱼灯笼，喜欢赶花市看花卉，喜欢送女孩子零嘴。”胧夜说，“他还喜欢我。”

　　“你这样形容，我是不知道他是谁的。”少年端起酒碗莞尔一笑，“好看的女人，喜欢你的人应该不少吧，我也喜欢你。”

　　胧夜面颊上勾起淡然的微笑，无视他在说什么，絮絮道，“他是你们南方军的将领，你们虽不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很多人却是他亲自提拔的。”

　　少年知道她说的是谁了，沉默着不说话。

　　雨打西窗格，对面采艳坊中传出清歌小调，“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南，鱼戏莲叶北……”

　　南国，唱不尽的风月情浓，软香温玉。

　　这时节，江南的莲叶其实早已枯萎，满池残荷。胧夜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落在一盏青花小茶盅上，低眉凝思。“你有没有听他提起过我？我一直在等他。”

　　少年开口，“我见过他，出身于京畿屯所，镇守云贵三年。他在西峡山被围，战死于琅琊，死前眼睛望着铜麓的方向。……听说那是他的成名之所，也是他期望的埋骨之地，然而终在异乡马革裹尸。”少年说，“他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胧夜蓦地红了眼眶，不肯承认。

　　“明明他早就不在人世了。”少年问她，“你为何还在等他？”

　　茶盏已凉，胧夜起身，望着积水潭里的天光云影，回眸说，“没关系，以后不用再等了，我也快死了。”

　　她竟不知三载岁月竟是那般长，还未到期限，她便已厌倦这个尘世。

　　——

　　一柄天青色的纸伞开在雨雾中，伞下的女子踩在石板小径中，离开都城，以后这里她再也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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