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翩跹时

　　最近一段时间，平小溪的生活清净无波，倒是非常适合学习。服装设计的课程，有段时间她一直不得要领，思维僵化，没有灵感，最近任督二脉却突然像被打通了一样，脑子通透无比，脑回沟里的一切问号都化为了无形。平小溪想，再学习一段时间，她完全可以为自己做衣服小试牛刀了。
　　今天是周六，平小溪一大早就到了图书馆，在书架上挑了很多关于张爱玲的资料细读，张爱玲的倾世才华自不必说，但她心底那一汪孤独的深泉，却让平小溪心意难平深受触动，她与张爱玲一样，凭一己之力，对抗生活的疾风骤雨。
　　只有她自己知道，尽管她外表孤傲而坚强，但内心却总是个胆怯的小姑娘。
　　已是正午，平小溪一抬头，满室阳光。
　　光线从大玻璃窗子里透进来，正好斜照在她面前那只剔透的玻璃杯上，里面浮浮沉沉的是菊花细碎的花瓣，慢慢地在水中适意地舒展着。平小溪看得出神，手不知不觉在笔记本上胡乱勾画起来。
　　半晌，她倏然回神，惊诧地看着面前白纸黑线的东西，哪里是胡乱勾画，明明是不知不觉中，画出了一个人。
　　顾维可。
　　虽然她没有学过素描，但画上的人物却轮廓清晰，栩栩如生。
　　她定定地盯着眼前的画像，眼眶里有湿热的东西涌动着。
　　他，是她晦暗的生命里仅有的色彩。

　　午饭后不久平小溪就出了门，今天职业学院那边的培训课有两节，从下午三点一直要上到九点，中间有一小时晚饭时间。
　　她骑着电动车出了校门，骑到西门外的商业街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平小溪意外地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顾维可。他手里提着水果，身旁……跟着一个女孩，女孩很漂亮，纤腰长腿，脂粉未施的脸庞清纯透光，他们一边交谈一边往前走，面上都含着笑，看起来十分亲昵。
　　平小溪在那一瞬间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在那样多的行人中，他们的背影卓然超群、熠熠生辉，让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郎才女貌，多么般配啊。

　　因为见到了顾维可，平小溪在下午的设计课上屡屡走神，晚上坐在校门口的“兰州拉面”店里，望着碗里漂着的几片葱花，平小溪突然滚下一滴泪来，“噗”的一声落到了汤碗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顾维可没有女朋友又如何，她有勇气接近他吗，自己失了身子卖过自己，这丑陋的真相，只怕会令他厌恶地躲得远远的。
　　算了吧，让一切随风而去吧，再多的悲伤也抵不过时光。
　　毕淑敏说：“有一颗大心，才盛得下喜怒，输得出力量。”
　　但是顾维可，将永远是她心里的一根断刺，一触便痛。

　　平小溪心烦意乱了两天，终于又把心思放在了功课上。她的画册已经画满了，平小溪又在淘宝上买了两本更大更精美的，开始埋首于给自己设计新装，画饼充饥。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之时，葛琳雅却出事了。
　　她违规超车，撞上了护栏，脾脏破裂。
　　脾脏破碎严重，只能切除。
　　在葛琳雅手术后的第二天，平小溪和冯捷李艾佳结伴去医院探望。
　　在医院偌大的VIP病房里，葛琳雅打着吊针，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她脸色苍白，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很让人揪心。守在病床前的是葛家的保姆，坐在椅子上摆弄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吊瓶。
　　没有遇到秦峥，平小溪暗暗松了口气。
　　三人刚把手里的水果放好，一阵蹬蹬蹬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一个打扮华贵浓妆妖媚的女人走了进来，顾盼生辉，眉眼间尽是风情，看到她们三个人，女人淡淡点了点头，就交给保姆一个手提袋，然后低声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前前后后不过五分钟。
　　冯捷悄悄跟平小溪说：“这个肯定是琳雅的后妈，你看那不冷不热的样儿，准没错。”
　　她们都知道葛琳雅有个年轻漂亮的后妈，深得她老爸的宠爱，至于琳雅的亲生母亲，在琳雅十岁时移民瑞士，一年到头也不回来两次。
　　李艾佳也压低了声音，“以前我羡慕琳雅出身好，老爸那么有钱，现在看来，我宁愿我爸穷一点也不想他给我找个后妈。”
　　冯捷说：“琳雅她妈以前在大学时也是有名的美女才女，他爸巴巴地追了两年才到手，可惜到手了就不值钱了，年长色衰，色衰爱弛。”
　　平小溪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哪个有钱男人不想这样，这是人性。”她看着病床上虚弱的葛琳雅，心里不忍，大家相处了那么久，葛琳雅一直是个耿直热心肠的姑娘，没有半点千金小姐的架子，如果她此刻意识清醒，看到病床前的萧条，指不定多伤心呢。
　　冯捷说：“琳雅他爸是大老板，不大有时间陪她，要不这样，咱们三个人隔三差五地来陪陪她，好歹是娘家人，明天我来，小溪你就抽空吧。”
　　三人怕惊扰葛琳雅，坐了一会儿就出了病房。回来的路上李艾佳问：“脾脏切除了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平小溪说：“我上网查过了，会影响抵抗力，可能会比较容易生病。”
　　冯捷：“上帝给的器官，都是有正当用途的，平白无故少了一个，怎么能没有影响？哎，那红色跑车，多带劲拉风，我眼馋得不行，可现在琳雅就栽在了那辆车上，真是福兮祸兮，我怕琳雅出院以后都不敢开车了。”
　　李艾佳：“不知道琳雅的男朋友来过了没有，看到琳雅这个样子，该有多心疼呢。”
　　平小溪闻言一怔，眼眸中掠过一丝惊惶。

　　周三下午平小溪没课，她带着英语六级复习资料到医院陪葛琳雅。葛琳雅精神大好了，躺在病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平小溪聊天。两人从这场晦气的车祸聊到双方的家庭，再聊到专业课。
　　葛琳雅说：“我现在越来越烦大花老师了，把那么优雅的西方美学讲得跟天书一样，考试题目也那么变态，问得问题刁钻古怪，一个白痴提出的问题，十个天才也答不上来啊。”
　　平小溪点头称是，顺便加上一句，“我觉得一个天才提出的问题，十个白痴更答不上来。”
　　葛琳雅哧哧地笑，扯动了伤口疼，哀嚎着叫了两声，又恨恨地接着说：“还有这变态四级，题目完全不合逻辑，马上要考试了我还跟这儿躺着呢，你可倒好，我四级都悬你都冲六级了。”
　　“余秋雨有句话：任何愿望，只要诚恳，并做好充分准备，上天就会及时作出安排。再说，你那么聪明稍微用点心就能取得很好的成绩，我是笨鸟先飞，只能多努力。”
　　“切，别矫情，每次考试班里有谁能考过你，你不一直是我们班的头牌吗。”
　　“去你的，还花魁娘子呢。”
　　两人瞎扯了一阵，护士进来给葛琳雅打针，平小溪看到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就说：“睡一会儿吧，养精蓄锐，争取早日出院。”
　　葛琳雅也确是疲惫了，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平小溪给她盖好被子，就坐在床头的小方桌旁做六级练习。
　　刚完成一篇阅读理解，平小溪眼角的余光就感知到有人走进来了，她的视线最先接触到那人笔挺妥帖的西装裤，和质地优良的锃亮的黑色皮鞋。平小溪以为是葛琳雅的父亲来了，她起身微笑着抬头，却不期然撞进了一双极黑极深的眼睛里，那目光清冽而锐利。
　　平小溪心头一凛，立刻敛了神色，微垂着头叫道：“峥少。”
　　秦峥没有任何反应，径直走过她身边。
　　他穿着一身黑色剪裁得体的西装，白衬衫，系着领带，平小溪从来没有见过秦峥穿西装，没想到衣线挺括的他看起来如此玉树临风。
　　她开始把资料往书包里装。
　　秦峥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四级还没考过？”
　　平小溪赧然，低声说：“考过了，这是六级。”
　　她把书包整理好抱在怀里，转身对秦峥说：“保姆出去买榛子蛋糕了，一会儿就回来，琳雅也刚睡着，那……我先走了。”
　　“我要吃苹果。”
　　“啊？”
　　“给我削苹果。”
　　平小溪反应过来了，她直觉地想拒绝再为他服务，但一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平小溪就好像一个充气的皮球，被人一戳便漏了气缩成一团。她答应一声，开始给秦峥洗苹果削苹果。
　　平小溪真嫌弃自己低到尘埃里的姿态。
　　苹果皮转着圈圈地剥落，气氛也变得很沉闷很安静，她清晰地听见苹果皮噗噗掉落的声音。苹果削好后，她走到他面前。
　　“峥少，你的苹果。”
　　秦峥仿佛顿了顿，伸手接过。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滑过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平小溪脊背一僵，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心尖上跃上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平小溪急忙别过脸去，别扭地说：“那我回去了。”
　　秦峥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眼神幽深如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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