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飞泥沼

　　桃花斑的解治之法，虽然师父早有详述，但具体做起来，还是颇为费心。解语出谷之后，一心想着发现一两例罕见的疑难病症，来补充《惊华录》，谁成想两年来遇着几桩怪症，师父早已经详细述载过，才明白，这是师父集一生的经历心血辑录而成，岂是自己游荡个一两年就能挑战的。

　　虞嫱的病渐渐好转，红斑褪色不少，慢慢敢出来见人。皎皎彻底将虞府当成了自己的家，扑蝶捉蜂，与虞府的仆妇侍女姐妹相称混成一团，众人因为她是解语唯一的近身丫鬟，对她诸多礼遇。幸好她还记得有个主子，早晨梳洗早晚用膳之时都会在一旁伺候，就是两晌时候，疯玩之余也记得给解语添茶倒水，解语去给虞嫱医治之时，也会背着药箱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后面。

　　虞嫱细细梳妆了一番，让丫鬟扶着到花园中散步。已到晚春时节，大部分在三月里开的花都已经凋零，可花墙下的蔷薇正刚刚吐蕊绽芳，粉色的一片云海一直铺陈到石径尽处，馥郁的香气从云海中蒸浮出来，氤氲在谷雨后清新的空气中。她由丫鬟扶着，轻轻去嗅一枚蓓蕾初放的蔷薇，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眉头不由蹙了蹙，不悦问道：“什么人在此处喧哗？”

　　丫鬟抬头看了看，“小姐，是解公子的婢子皎皎在扑蝶。”

　　虞嫱抬目望去，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执一柄白纱网，笑闹着追着一只硕大的黑色凤蝶在花丛中翻飞，轻盈的身影像浮云随风般悠悠而行，花园中的园丁下人看见了，一起呼喝着助威，几个婢女还帮忙围住蝴蝶往她那边赶。

　　一旁的丫鬟见虞嫱皱眉不语，小心翼翼问道：“要不奴婢去让她们安分些？虽说是解公子的侍女，但到底是下人，总不该不懂规矩。”

　　虞嫱转眸瞪她一眼，跺跺脚，嗔怒道：“回去！“

　　主仆二人转过一行杨柳绿丝绦，蓦然看见解语正侧对她们站在柳下，一身黛青色的衣衫，身侧绿金腰带的袂角让清风吹拂得一荡一荡。虞嫱脸一红，偷眼瞧去，见她正含笑注视着前方，视线的尽头就是上蹿下跳大呼小叫的皎皎。

　　她心头突然有些发堵，脸色也有些晃白，正想着要不要与解语打招呼，解语已经看见了她，转过身温和地问道：“虞小姐好些了吗？”

　　她脸又一红，慌忙低下头，小声道，“嗯，多谢公子挂念。”声如蚊蚋，微不可闻。

　　“小姐好生调养才是，解某失礼先告辞了。”解语朝她笑着点点头，便欠身告退。

　　虞嫱在柳荫下注视着她远去的身影，心头突然觉得怅然若失，千愁万绪抓不到。

　　一晚上，虞嫱都睡不安稳，梦中一会儿是皎皎笑靥如花的灿颜，一会儿是解公子清峻如玉的面容，一会儿又是两人的面孔交叠在一块儿，又似乎解公子正笑吟吟地注视着皎皎。

　　她的病一天好过一天，身上一日比一日轻松，心中却有一团郁结越积越重，她康复的那一天便是解公子离开的那一日，总觉得心头愁绪难消。她才只有十六岁，她这样隐秘羞耻的心思怎敢轻易道知于人？

　　虞嫱的病已无大碍，只需细心调养便会痊愈，解语已经在扬州呆了四五个月，再过一两个月，大明湖的荷花便会满池飘香，那是母亲的故乡，她出谷两年多，竟没有去看一看。吃过晚饭，解语叫过皎皎，让她收拾收拾她们在虞府的东西，准备过两天便告辞启程。

　　睡到半夜，她突然觉得不对，屋外的风声树音中夹杂着不同寻常的细小动静。她迅速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步到窗台下听了听动静，隔着几重院落，有手持刃器的外人入侵。

　　她掀开窗子，轻轻一翻，贴到屋檐底下，几个轻身旋转，已到了皎皎的窗下。解语洇破窗户纸，伸手挑开窗闩，跃进去，无声无息地翻到皎皎床边，先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没有使太大力，皎皎竟没有醒，她只好轻轻掐了掐她的人中，皎皎这才迷迷瞪瞪醒转。看见人影，刚要叫，却发现嘴巴已经被捂住了。解语轻声道：“先不要叫，仔细听好我的话——外面来了盗匪，你藏到床底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除非我亲自来叫你，都不要出来。明白了吗？明白了点一下头。”

　　皎皎竟然没有一点害怕的神色，干干脆脆地点了点头。

　　解语点一下头，说道：“我放手了，你不要叫。”

　　皎皎含糊嗯了一声，解语一放开她，她便手脚利落地钻床底下了。解语突然感觉有种啼笑皆非的意味，发了回怔，发掌催寒气将皎皎的被窝弄凉，再整叠好，做出无人睡过的样子。

　　虞世南于梦中骤然惊醒，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正架在脖子上，蒙面的匪徒凶神恶煞：“别动，否则老子要了你的命！”

　　他和夫人被架到院中，外面几个蒙面的强盗执着火把，树影重重，飞檐沉沉，强盗们互相暗语呼应，他胃中一阵阵发紧，只觉得这树上屋顶都是强盗埋伏着。院中横七竖八扔着些或死或伤的护院守卫，他心中不由凉了半截，看着由各处被驱赶而来的家人，暗暗正祈祷着，这伙亡命之徒不要找到嫱儿才好，女儿便让人押着战战兢兢从月洞门转了过来。一见他，虞嫱哭了一声“爹”便扑过来，他忙忙将女儿护在身后。

　　不一会儿，为首的人便走到他面前，冷哼一声，“咱们也不管您做过谁的师傅？咱们今天只想向大人借点银子花花，告诉咱们库房在哪儿吧。”

　　虞世南早知道今夜的事必不能善了，怪只怪自己贪图清净，在这远离城区的地方结庐置业，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许，这些匪徒正是因为这个才盯上自己的。

　　他咳一声，对匪首正色道：“好，只要你们不伤我府中人性命，这府中的物事但凭取用。”

　　“好，”匪首笑道，“大人爽快，就请带路吧。”说着，朝众匪使了使眼色，可除了院中二十来个圈围虞府众人的土匪有所动作外，檐上树影中埋伏的同伙丝毫不见响应。

　　他心一沉，正要发令查探，忽听一人惊呼一声，仆倒在地。

　　“什么人？”话音未落，同伴们便接二连三被击倒在地，一时间院中只闻此起彼伏□□的声音。似有疾风掠过，他背上一阵发冷，大叫道：“是人是鬼？出来！”

　　话音中，只见一个身影穿梭于众匪之间，所过之处匪徒纷纷倒地，□□不绝，火光明灭里，只能堪堪看见一角青色的影子。

　　眼看院中同伙所剩无几，他一把扯过虞府小姐，把刀架到她脖子上，“别再装神弄鬼，否则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就成我刀下亡魂了！”

　　明晃晃的钢刀就近在咫尺，莹莹寒光折射人眼，虞嫱吓得花容失色，红泪满面，几欲昏倒。

　　虞世南大叫一声，“不要为难我女儿！”

　　遇袭大叫的声音并没有停歇，他一梗钢刀，“我要……”话还未出口，一个人影扑面而来，穿过阴影，火光照耀下，一张清华如玉的面孔乍然出现在眼前。他惶惶要下刀，却发现刀面纹丝不动，紧接着握刀的手腕一痛，肋下一紧，他便仆倒在地，一阵剧痛满身袭来，就像全身的经络都让人扯断了一般剧痛难忍。刀锵然一声落在他面前，暗淡的火光下，刀面上发丝细的金线反射出星亮的光泽。

　　解语一把扶住虞嫱下跌的身子，温语安慰道：“小姐，没事了。”

　　虞世南目瞪口呆地看着解语，就像是做梦，刚才还凶神恶煞志得意满的匪盗竟在一瞬间让人给撂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他有些口吃，“你……你是谁？”

　　解语扶正虞嫱，回头看着他，一笑，“在下解引章，自幼习得点防身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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