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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套
多久没来了?
这座城市每一天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旧楼推倒重建,新楼拔地而起,尤其是市中心区域,随处可见新开的商务楼和城市广场,复兴街888弄算是为数不多的依然保留着上世纪五十年代风貌的老建筑了。
任凭时光荏苒日新月异,它还是老样子,一排排老公房像一棵棵灰色的树将初生的阳光托了起来,只给阡陌交错的地面留下斑驳的光影,在这片老旧里夹杂着苍老的,腐朽的,新鲜的,年轻的颜色,见证了岁月无声无息的交替更换,仿佛一座安静颓废的城堡隔绝了车水马龙的喧闹。
穿过逼仄的弄堂,沿着老式的窗棂和斑驳的墙壁走上幽暗的楼梯,安静坐着的老人,抽烟闲聊的中年男人和嬉闹的孩子,一幕一幕,夹杂着伤感的回忆涌上许曼的心。
上了五楼,她忽然觉得鼻尖一凉,原来是从房顶的椽条上的滴下来的水珠。这些潮气水汽在陈砖旧瓦磨损重重的木头中发酵,每走一步,都仿佛正在走向深不见底的老井,鼻尖弥漫着阴暗陈腐的味道。
门扉紧闭的老房子看起来既陌生又毫无人气。
许曼驻足不前。哪怕有钥匙,也没有勇气打开那扇门。
“许医生?”
冥冥之中,又听见那个低沉的嗓音。
许曼回过头去,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身后,利索的寸头,沉静的眉眼,一身便服。
不知为何,她那颗绷紧上弦的心骤然安定下来。
“深先生……哦,你就是顾家深吧?”
“嗯。”男人应了一声,“你知道我的名字?”
许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我是想问你是否真的见过A先生,不过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了,要不然你也不会去找我。”
“既然来了,到我家坐坐吧。”
“好啊。”
顾家深的这句话不是命令,只是提议,许曼说不清缘由,就这么同意了对方的邀请。
他的家不大却很整洁。老旧的八仙桌,雕花的木椅,被布帘遮住的小阁楼,摆放着笔记本电脑的书桌和墙边的书架铺陈在不算明亮的光线里,阒寂无言,仿佛不久之后就将睡去。
“喵呜~”
很轻的一声猫叫,就像她窸窣的脚步,许曼低头看去,只见一只橘猫从书桌后面走了过来,有一瞬间,许曼甚至以为,这只猫是她养在心理咨询所里的野猫。
橘猫贴着她的裤腿穿行而过,蹭到男人的面前。
男人露出温柔的神色,俯身去顺它的毛,低声问道:
“饿了?”
猫咪眯起眼,舒服地扬起尾巴。
“你的猫?”
“嗯,不是。”
从复兴弄回到咨询所,雨悄然而至。
夜雨顺着风势斜斜密密地打在咨询室的玻璃窗上,落下一道道阴影,许曼关了百叶窗,一回头,书桌上的手机铃声汹涌地响着,来电人的称呼——“Uncle王”让她原本松弛下来的神经再度绷紧。
舅舅王可清的偷窃癖一直让许曼不安,因此她最怕的就是这个老人家的连环夺命evening call了,要么是他又在哪个犄角旮旯“小偷小摸”被抓了个现行,要么是偷窃不成反被人打得七荤八素,这才紧急召唤她这个忠实的救兵。
潮湿的,带着腥味的雨水凶猛地从天而降,反弹起来的水珠轻而易举地弄湿了她的裤脚,许曼气喘吁吁地站在灯火辉煌的玫瑰餐厅门口,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迎宾生将她的长柄雨伞塞入塑料袋后,一鼓作气地奔向20号包厢,前去解救她的“神偷”舅舅。
当她冲进包厢时,才发现里面乌泱泱地坐了一堆人,除了舅舅、舅妈林佳冉,还有一对陌生的老年夫妇,两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一个脖子上戴着粗金链的中年男人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她,目光灼热而古怪。
正当许曼一头雾水,呆如木鸡时,王可清朝她挤眉弄眼地笑了笑,这个属于舅甥二人的独门暗号让她瞬间明白了这次的“解救行动”不过是个圈套。可是,来都来了,悔之晚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坐到他的身边。
“你这个骗子!”许曼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
“是你舅妈的安排,我又有什么办法。”王可清似笑非笑道,“要不用这一招,你会来吗?你不来,我的任务能完成吗?任务不完成,我这个给创达集团形象抹黑的千古罪人还能被赦免吗?不被赦免,你舅妈可不就得把我给休了?”
许曼忍无可忍,急忙打断舅舅俄罗斯套娃似的絮絮叨叨:
“别告诉我这回的相亲对象是个已婚人士。”
“放心,你舅妈是守法良民,那个男人顶多是离婚人士罢了。”
“那个小男孩是他儿子?”
“Bingo.你知道的,现在相亲都流行带家属的。”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舅舅王可清早已被她秒杀了三百遍。
“我还不想结婚。”
“别想得太远,你舅妈可不是为了让你结婚而安排的相亲。这么说吧,除了经营创达集团之外,作为我媳妇儿的她,处心积虑就为了提升我们老王家的身家地位。你想啊,我都是副董事长了,你当然不可能永远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心理医生。”
明知舅舅在开玩笑,许曼还是不得不郑重声明道:
“我师从著名心理学家乔臻老师,有着丰富的心理咨询经验,在业界还是小有名气的。”
王可清挑了挑眉,看着自己一本正经,老气横秋得可爱的外甥女,忽然问道:
“你是不是去过老房子了?”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了。”
“你怎么也在复兴街?”
“喝多了脑袋发沉,出来透透气呗。”
许曼禁不住睨了他一眼,从他家到复兴弄差不多有穿越半个城的距离,这个托辞真是拙劣到家了!
舅妈林佳冉轻咳一声,警告似地瞥向舅甥两人,中断了他俩的窃窃私语。
这是一场没有剧本和导演,众人却心知肚明,顺驴下坡的戏码,作为开场白的台词千篇一律,惊人地雷同。
“蒋老板,这是我的外甥女,许曼。原来在三院做心理医生,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咨询所。”坐在餐桌主位的舅妈拉开了帷幕。
“哦,哦,许小姐不光人长得漂亮,还年轻有为啊。”
坐在对面的粗金链男人不笑则已,一笑便露出两颗明灿灿的金牙。
舅舅王可清一口清茶梗在嗓子眼,要喷不能喷,只能低着头一个劲儿地装咳。
“咳咳咳,这回这个品味是独特了一点,不过你要原谅你舅妈,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超常发挥,就是嫁给了我。”
许曼极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严肃地盯着餐桌上一盘红彤彤的五花肉。
“许小姐,不用拘束的,这五花肉肥而不腻,味道老好吃的!”
眼见蒋老板油晃晃的筷子挟带肉块翻山越岭而来,许曼连忙摇头:
“谢谢,我在减肥,不吃肉。”
“是吗?女孩子都爱减肥,许小姐看上去挺苗条的,平时都做些什么运动啊?”
“工作比较忙,喜欢宅着。”
“哟,减肥光不吃东西是不够的,生命在于运动嘛。年轻的女孩子还是要多出来走动走动的,什么时候有空,我教你打高尔夫?”
许曼尚未回答,坐在蒋老板身边的小男孩忽然拽了拽男人的袖口,悄声问道:
“爸爸,这个阿姨以后就是我的后妈吗?”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毫不掩饰地由下而上打量着许曼,就像饥饿的野生动物撕咬猎物之前,判断最容易下口的部位。
“蒋老板,一杯薄酒,不成敬意。”舅舅猛地站起身,阻断了这个话题。
“谢谢,谢谢王董,小弟先干为敬。”
“蒋老板,谢谢你们一家的赏光,为了我们今后的合作,干了这一杯。”
“多谢林董的美意,好,干杯!”
冷盘热菜陆续上了桌面,美食当前,宾主当仁不让,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尽管不是头一次应付这样的场面,身边还有舅舅撑腰,但中年男人委琐的目光还是让许曼如坐针毡,直到搁在餐桌上的手机发出蚊吟一般的嗡嗡声,她如同看见救生圈一般攥住了它。
【这是你的手套吗】
微信还附上了一张配图:
两只浅灰色起了球的尼龙手套交叠在一起。
【是的,不好意思,忘拿了。】
【没关系,我给你送回去。】
【不用了,我来取。】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
【可以吗?】
【你方便吗?】
【我现在就来。】
许曼站起身,在蒋老板和其他一干人等有些诧异的目光下,说道:
“抱歉,大家慢慢吃。所里有工作,我得先走了。”
出租车到了复兴街口,再也无法前行了。
雨水聚集,弄堂像一条突然出现的沟渠,黑森森地见不到底。
“真见鬼。”出租车司机抱怨了一句,“小姐,要不你就在这里下车吧。”
许曼硬着头皮下了车,看了看自己的短皮靴,陷入了两难。
这时,一个打着雨伞,穿着高筒雨靴的男人蹚着水走到自己面前,将一个纸袋塞到她的手上:
“你的手套。”
“谢谢。”
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眼神平和安静,看上去十分正常,似乎并没有严重到困扰生活的心理问题。
许曼突然问道:
“为什么要来咨询所?”
“倾诉是一种本能。”男人的目光幽幽的,有着难以目测的深度,“这双手套对你很重要吗?”
这双手套很重要吗?许曼答不上来了,和橘猫A先生一样,这个编织物莫名地出现在她的包里,每当她想把这丑巴巴的旧手套丢掉的时候,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别丢掉,带着它。
鬼使神差地,每逢外出的时候,她都会随身带着这副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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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A先生:喵~
猫咪:喵呜~
许曼:它们在说什么啊?
顾家深:它们在相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