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妖

　　深夜亥时，祭天殿内寂静无声，噤若寒蝉。

　　抬头望天，一轮明月终是拨开了深沉的雾色，高挂天空，皎洁纯华。

　　适时正值深眠的时辰，除却被殿内使人安置在西徜一侧的萧岂四人，房间依旧大亮。别余使人早已就寝安歇，待明日睁眼，便又是新的一天。

　　至于这四人，为何会在此处…

　　北域的人都知道，长久以来祭天殿对外，素称不留外客。

　　人们对它心中敬之畏之，也都识礼知数，从不触及底线。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雷打不动”的规定，竟因三日前实在迫于无奈，从而首次破例。

　　不因别的，只因那日巧不胜巧！大雨几时下的，去而复返的四位苍岚贵客，便是几时来的！

　　避无可避，如此而已。

　　冥酆再见萧岂四人时，惊诧之余，就知己又漏算一卦。

　　无奈叹笑，却也别无他法。

　　末了，只好着令殿内使人，速速为四人拾屋铺软，暂且住下。

　　…

　　西徜厢房。

　　刘风蜷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心中甚是烦闷。

　　这暴雨连下三日，当真误人误事。起先他还一直嚷嚷着赶路苦、赶路累，想找个地方好好躺一会。

　　这下好了，被困房中哪都不能去，一下子就给人整蔫了。

　　似是不想再折磨自己强行入眠，他甩开被褥坐起身，下榻跛着鞋，一溜轻烟般地飘出房间，站在隔壁房门前，拍门作响。

　　“梆、梆、梆…”

　　乍然而起的拍门声，一经作响，旁侧两间同样无心睡眠的人，立即警醒。莫无僦和顾然几近同时地“蹭”声蹬掉被褥，仅着一件中衣就拉门探脑，一阵观望。

　　瞧见刘风大半夜的抽风作祟，敲响老大房门。两人也不出声阻拦，倚着门框歪头静待看戏，心中想法略同。

　　长夜漫漫，反正现在已经有三个睡不着觉的了。不如任刘风再祸害祸害，黏糊拉拢上老大，一起秉烛夜谈。

　　“梆梆、梆…”

　　“梆梆梆…”

　　门外的人，铁了心不让里面的人安睡，把门拍的又快又急，毫不客气。

　　屋内萧岂并未睡着，但被刘风一阵“不知死活”地拍门声，扰得烦不胜烦，终于忍无可忍道，“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老大，你睡下了吗？”

　　听见有声回应，刘风立即扒拉着门，冲门缝里明知故问地嚎叫。

　　萧岂闻声，太阳穴突突直蹦，恨不得立即将这人拖过来抽一顿才好！他扪心自问，最近自己是不是脾气太好了些？不然怎么连这个“除了脸哪都不爱看”的二傻子，都开始有些皮痒了呢！

　　捏住眉心，闭目调息，晾了外面的人好一会儿，他才淡声道，“睡了，你滚吧。”

　　“噗…”

　　“哈哈哈…”

　　一直等着看戏的顾然和莫无僦，就知老大定不负他们所望！乐的差点背过气去。

　　“老大，我，我是真有事找你，你就叫我进去说吧。”刘风继续不要脸地坚|挺在门外，誓要进了老大的房门，叫看戏的两人心服口服。

　　萧岂同他兄弟多年，熟知这家伙心中一旦存事就难以安寝的人，默了一瞬，声调逐改低沉，“进来吧。”

　　刘风闻声喜不自胜，得意极了。

　　再偏头看向莫无僦和顾然时，傲慢无比地挑了挑眉！

　　两人见状，心照不宣地提拉唇角，冲他竖起大拇指。可待刘风当先步入后，两人慢悠悠地同时将拇指翻转倒竖，无声一笑。做完无谓小动作，又相视摊手耸肩，紧随刘风其后，进入萧岂的房间。

　　不大不小的厢房，格局出奇规整，最先容外一打眼瞅进来，好似有些陈旧破落。

　　可细瞧着门窗其外，该是也曾有人下过功夫修葺一回，只是手艺有些差强人意罢了。

　　不过好似原本祭天殿所建时，就未打算留人住宿。所以，这一星半点的瑕疵，也不会被人说上什么不是，毕竟就是个意思劲。

　　四人房内布设一致，统统从简。皆是一张罗汉床榻，一桌四椅，一顶香炉以及每日所需物什。

　　虽不是什么金窝银窝，但干净利索的地方，人住起来格外轻快自在。

　　屋内燃着弭耳线香，一呼一吸间，鼻尖充斥的均是清凉无埃的味道，经久不散。

　　刘风一经进屋，就看见了仰躺在榻的萧岂。只见他一身素白寝衣，面色淡淡，手中捏着一枚不知道什么功效的药丸，端详出神。

　　啧啧…

　　真是人长的丰神俊朗，无论摆什么姿势，哪怕只是躺下发个呆都是好看的！

　　没天理呀没天理！！！

　　…

　　莫无僦惊奇的却是老大被褥井然方整，原样叠放在床尾，如同初住！令他不由思索，难道老大这两日歇息，都没盖被加身过？北境天可不比中州定，昨日和前日一入夜，那可是冷的打紧！

　　事实上，还真叫他猜对了。

　　萧岂连续两夜一经深眠，便如同坠入一池没顶深泉。

　　沉溺水中的他，目视清晰，呼吸无阻。但却被一股无形地力量，牢牢禁锢在深池正中的诡秘漩涡里，游不开，浮不动。

　　仅能眼睁睁盯着脚下方，缓缓升腾起的一个圆弧形巨大黑洞！愈仔细盯着它瞧，愈发觉得它既似人漆黑无光的瞳孔，又好似是一张不明怪物的血盆大口！

　　叫人唇寒齿颤，毛骨悚然，陡生难言的恐惧！

　　“老大？”

　　“老大！”

　　萧岂回神，漆黑的眸子正对上不知何时已经摸到他床边，躬身低头轻唤他的莫老二。

　　他眯眼撑身，盘腿坐起，再次颇有深意地瞥了眼床边的人。

　　莫无僦“……”

　　为什么老大看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莫老二心头微微一窒，方才好像是——被人嫌弃了？！

　　刘风和顾然倒没空看这边动静，俩人自如地坐在桌前，你一杯我一杯的斟茶喝水。待嘬完最后一口，刘风才开始说起正事。

　　“老大，我们明日到底为什么要跟着那个小不点去祁门一族？不是说好，先去那什么秘境勘察一番么？”

　　“祁门部落要去，秘境也要去。”

　　萧岂将仅剩的最后一枚迴灵丸，收至小匣。下了床，同莫无僦一并过来落座。

　　“可再怎么说，咱们跟人家部落不生不熟的，离着大伙儿一块进秘境，可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呢！入族之后再有任何行动，一进一出间，总归诸多不便。”

　　刘风所思所言不无道理，一时室内陷入静默。

　　“是啊老大，敢当他们再过几天，也该抵至这北境天。如若我们都安定在祁门部落，届时，会不会更易被有心人盯上？”顾然难得心思细腻一回，疑惑出声。

　　萧岂听到这里，瞧足一圈三人面上的神色，气定神闲道，“日前，我曾同冥酆大人谈过，得知他已告诉北境族人，石林秘境有妖出没。且在七戒那日，还会有一只戾气十足、杀人嗜血的石妖出世。令他们近日速速着手从族中选出拔尖能者异士，届时五域人马，一致入境除妖。”

　　“至于，为什么要跟那个小童先去祁门一族，那原因更为简单。三日前，我们本就因为大雨突至，不便出殿，他们才被迫收容留宿。现下既已雨过天晴，适时该让我们走了。他便帮我们寻一个好去处，送佛送到西。”

　　萧老大的声音不咸不淡，甚至有些凉凉，耐心详细地替他们拆解疑云。

　　刘风“……”

　　顾然“……”

　　莫无僦“……”

　　好吧，他们明明就是遭人嫌弃了，可却还是要道声“谢谢”啊！！

　　看着三人纷转“秘结”的臭脸，萧岂沉郁心绪一扫而空，面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徐徐道，“至于，你们口中所谓的行动不便，实属多虑。依冥酆大人所述，祁门部落共有五位族长，其中，四族长最为秉正磊落，手下能人良多。且其族群划分偏西南方，离一处名曰蔓藤林的密林，不算太远。极为适合我们日后，同敢当他们聚头。况且明日，那小童也会替我们寻一个合适的由头，令那位祁门四族长，给我们安置在偏远角落。所以，将不便变成‘便’，勘察秘境之事，我们还按原计划进行。”

　　即是如此，三人彻底松了一口气，转扯话题，叨述秘境蹊奇…

　　***

　　第二日。

　　天刚朦朦亮，有使人前来叩门送膳。

　　不知是不是因为终于要送走他们，殿内管膳的使人心情极好。连着寡淡几日的膳食，今日，居然多斤多两了。

　　四人摇头一阵感慨，亦不多做磨蹭，风卷残云般快速消灭现场。差不多刚一抹嘴，被巫神大人授命今日前来带队的小童，扣响房门。

　　“四位长使，可已用完早膳？”

　　这小童几乎是一进到屋内，就先踮起脚盯着桌子瞧。待看到满意的答案，他才继续脆声道，“既然四位长使，已经用完了早膳。那便速速收拾行装，随我一同出殿吧。”

　　“且慢。”

　　小童循声抬头，盯住那位相较于另三人，而显得“看起来年龄不是很大”的长使，澄净的眸中满是不解。

　　他刚想发问出声，蓦自却又顿住，仅让自己以目光投视，表示心中疑问。

　　萧岂自小童进门，便将他的一言一行看的分外清楚。见他小小年纪，竟将自己拘泥地如此辛苦，不禁讥讽扯唇。

　　刘风三步并作两步跳至小童身边，蹲下身，一本正经的问道，“你几岁了？”

　　“八岁。”

　　“这殿内旁余使人皆唤冥酆为大人，唯独你却唤他为师父，你，是什么人？”

　　“我是师父座下侍童，以后但凡开了神识，那就是下任巫神。”小童一脸认真，问什么答什么。

　　刘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瞅上瞅下将小童看个仔细，甚至翻了个个。随即干巴巴道，“真的假的？你莫诓我！我怎生瞧你都不像是能成下任巫神的人，至少你这张脸，就不成！！”

　　“你…我还小！”小童鼓脸，气哼哼的回嘴。他双目圆瞪，面色赩红，终于找回些许这个年岁该有的稚气。

　　萧岂一看刘风瞎问一堆废话，没什么门道还纯粹耽误时间。扬声打断，“好了，快回去收拾东西，走了。”

　　刘风三人皆都起身回屋收拾行李，萧岂也起身朝床榻走去，检查自己有无遗落物什。

　　知道后面跟着个“小尾巴”，萧岂也不管他。

　　“你刚才，是在怜悯我么？”

　　小童站在他身后，终于没忍住，蓦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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