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一眼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简易看着李辉都快把头塞进碗里了。又想到刚起床那会，他是被两个护士连哄带拽给拖起来的，为此还差点发飙。简易伸手抬了抬他的额头，不是说躁狂症病人都很亢奋么？怎么他却蔫儿了呢？
　　“今儿医院都什么安排啊。”李辉耷拉着脑袋，一根根地拨拉着面条，无精打采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补觉啊，要他妈困死了。”
　　“上午睡不了，上午有康复训练和心理疏导，但中午有午睡。”简易回答道。
　　“操，我不行了我要死了，我现在困得脖子都抬不起来了。上午那康复训练还有那什么疏导的可以帮我推了么。我怕我说着说着就开始说梦话了。”李辉已困得前仰后合。
　　简易看他这滑稽样儿，咬着下嘴唇笑道：“推不了，这边要求很严格的。”
　　“你昨晚，没睡觉？”大宁咬着筷子问道。
　　李辉大概没想到大宁会突然跟他说话，他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然后又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睡不着，所以出去跟梁医生聊了会天。后来他喂了我一颗药，然后我就成这样了。他要早说今儿不能赖床的话，我。。我。。。”李辉说着打了个哈欠，“我靠，我真不行了。”
　　“你昨晚没睡，跑出去跟梁医生聊天了？”简易抬起头盯着他问道。
　　李辉点了点头，又揉了揉眼睛，说：“是啊，他查房的时候看我醒着，就让我去他们值班室呆了一会。”
　　“你们聊了多久，就你俩么？”简易又问道。
　　李辉眼神空洞地看着他，说道：“是啊，那会儿其他医生正查房呢，我俩就聊了。。聊了到底多久啊我也不知道。没多久吧，他就给了我颗药让我吃了，然后就把我送回房了。怎么啦，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那个，你以后要睡不着的话就来找我吧，别找梁医生了。”简易嘀咕道。
　　“得了吧，我昨晚还说找你呢，梁医生不让。他说你睡眠不好不让我打扰你。”李辉低头搅了搅自己碗里的面条，嫌弃道：“唉这儿的饭可真jb难吃啊。”
　　“啊？他跟你说我了？”简易两眼一亮。
　　“是啊。他昨晚把我送回去后还去你那边了呢。我以为是你醒了，但他好像只看了看就走了吧。”李辉边回想着边说：“我那会正假寐呢，怕他看出来也没敢动作太大。就只瞄了几眼。哎，你是不是也平时睡觉不老实，所以才会被重点关注啊。”
　　“不知道。”简易表面上噘了噘嘴，却在心里乐开了花。

　　梁辰觉得自己上学那会儿，打游戏连着刷几晚都没比昨儿一晚上累的。倒不是说真有什么大事儿，而是一晚上都得保持精神高度集中，真是太折磨人了。
　　“梁医生，一会您是回家还是去宿舍啊，您要去宿舍的话，我就帮您预约个床位。”小护士拿着电话簿问道。
　　“没事不用了，谢谢。我回家就行。离得也不远。”梁辰说着往窗外看了眼，“他们都吃完饭了？”
　　“是啊。我得给他们分药去了。您再坐会儿吧，一会陈医生他们就该到了。”小护士说着捧起药篮子就准备出去。
　　“哎，一起吧”梁辰揉了揉眼睛，拿了个口罩带上，站起来说：“我来检查他们用药情况。”

　　简易早上听了李辉那番话后，刚开始还有些介意的，倒不是因为生气李辉居然跑出去跟梁医生聊天。只是从那次会谈结束两人建交后，简易就产生了种新的情绪。他不希望别人离梁辰太近。梁辰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他第一次主动交到的朋友。就算自私也好，他希望梁辰只跟自己开玩笑，只跟自己做买卖。所以当李辉说他俩怎样怎样的时候，简易就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的感觉。但是后来听说梁辰来自己床前了，他就又高兴起来了。虽然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是什么德性，但起码知道了梁辰也很在乎他。所以他打算下午家属探视时，给梁辰看看他最近画画的成果，在让他赞美几句。最好大家都在场，让他们都看看梁医生对他最好了。哎，这种有期待的感觉真好啊，很开心，心情也很好，就像晒着太阳趴在松软的被子上睡午觉一般，舒服，自在。简易愉快地想着。
　　“昨晚是梦到捡钱了么，今儿一大早就这么高兴。”梁辰笑着说：“行了，别傻乐了，张开嘴给我看看。”
　　“啊。。。”简易张开嘴让他看了看后，又笑着说“是有比捡钱还高兴的事儿。”
　　“傻样儿”梁辰捏了捏他的脸，“那就乖点儿，别我明儿一来就又听到你什么大新闻。”
　　“啊？”简易忽然变了脸色，“你今儿下午就不来了吗？”
　　“嗯，我上午休息，下午去门诊就不过来了。怎么，有事么？”梁辰说着把他拉到自己旁边，然后继续给后面排队的病号检查。
　　“你，你一定要去门诊么？”简易急切切地问道。
　　“对啊，我要跟着学习啊。而且门诊也很忙，每天要接诊很多病患，我要去帮忙的。”梁辰认真解释道。
　　“不去不行么！那些人就那么重要么！”简易瞪眼道。
　　梁辰转过头疑惑地瞟了他一眼，又回过头边给人检查着边说道：“简易，你别闹。别人也是人，生病了都会难受。对医生来说都很重要。”说着他直起了身子，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儿么？”
　　简易咬着牙，使劲儿摇了摇头，说道：“没了。你忙吧。”说着转身就要走。
　　“等等”梁辰拉住他，问道：“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我很烦。走了。”简易甩开他的手，就往回走。
　　“站住，”梁辰从背后喊住他，说道：“有事说事，闹什么情绪呢。”
　　简易刚转过身，就听陈晓叫道：“梁医生，现在有空么，咱们交班了。”
　　“哎，马上过去。”梁辰回头应了他一句后，转回身正要说什么，就见简易瞪了他一眼，便飞快地跑走了。
　　“嗨，这小孩儿，”梁辰摸着鼻子自言自语道：“我刚哪句话得罪他了。”

　　简易一整天像丢了魂似的。上午做心理疏导时一句话也不说，任凭王永波怎么劝怎么诱导都不搭理。中午也不吃饭，护士一劝他，他就直接把餐盘摔了。陈晓有会议不在，梁辰又休息，一时间病房里也没有能劝动他的人。于是简易干脆破罐子破摔，午睡也不睡了，干瞪着眼看天花板。下午家属探视时间里也不画画了，就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发呆。李辉看他这样，便识趣的跑到别的病房里找人聊天去了。大宁也不敢说话，只能陪着他一起发呆。
　　简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当梁辰说今天不来住院部地时候，他就觉得心里很憋闷。特别想发脾气。然而对方根本没当回事。让他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心里也像有无数小虫子爬过一般，刺痒的想吐。还有他想显摆的，他所期待的，统统都落了空。
　　“大宁，”简易忽然开口问道：“现在距离明天还有多长时间？”
　　大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抓着脑袋想了半天，便站起来，说道：“等我去，问问。”
　　“不用了，”简易低下头，喃喃地说：“天都还亮着，早呢。”
　　“简易，你怎么了啊。”大宁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道，”简易看着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怎么了，但就是难过。简易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这里，又痒痒又疼，很想掏出来挠挠。”
　　大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胸口，只见简易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于是问道：“简易，你难受的话，就做电疗吧。”
　　“不能做，”简易飞快地摇了摇头，“做了电疗，什么就都忘了。不行，答应过的事儿不能忘。”
　　“那就写下来，”大宁从他枕头下拿过来本子和笔，塞给他说道：“到时候再看就行了。”
　　简易颤抖地接过本子，他已经控制不足开始掉眼泪。此刻不只是心里难过，就连身体也开始不听使唤，手颤心慌地直想吐，脑子里也开始嗡嗡作响。简易感觉又听到了很多声音，那些叫嚣着，争吵着的声音。他拿笔使劲戳了戳太阳穴，又扒着本子粗鲁的翻着。大宁吓得使劲抓住了他的手。
　　“叫医生，大宁叫医生。”简易挣开他，开始撕扯自己地头发，喊道：“快，快，我要受不了了。”
　　大宁立刻跑了出去。简易又使劲戳了下脑袋，趁着还能模糊看清楚时，赶紧又翻了几张，最后停在了一张画像前。
　　不能忘了你名字
　　不能忘了你的模样
　　不能忘了你对我很特别
　　不能忘了………
　　“啊啊啊啊啊！“简易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接着扔开笔痛苦地抱住头，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猛得被人打横抱了出去，放到了一张台子上，于意识飘忽地边缘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之前做过几次了，上次什么时候做的？”
　　“什么？几次了？”
　　“。。。。。。”
　　“我知道了，保持他四肢伸直，松开领口和裤带。”
　　“把他早上的体检表给我看看，确定中午没有进食是么。”
　　“注射器给我。”
　　“简易，张开嘴，咬住这个，一会就不难受了。”
　　在感受到肌肤被刺痛了一下后，简易机械地张开嘴。他已经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在天旋地转地那一瞬间，隐约感觉有人附在他耳朵边，小声说了句什么，他使出最后地力气，抓了一下那个人地胳膊，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简易感觉自己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一觉了。没有乱七八糟地梦，睡的异常安稳。以至于醒过来时，他很想坐起来，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
　　“哎，他醒了，快叫医生过来吧。”简易听到耳边有人说话。于是歪了歪头，这才发现自己戴了个简装呼吸器，呼吸器的橡皮筋儿还勒的他脸有点疼。
　　“护士姐姐，我，勒的慌。”简易指了指自己的脸。
　　“一醒了就不老实。”小护士笑了笑，又问道：“现在感觉能自己呼吸么？”
　　“嗯。”简易点了点头，又说道：“脑子，晕。”
　　“你这是睡的时间太长了，一会儿起来活动活动就好了。”小护士说着刚要给他解下呼吸器，就听身后有个声音说道：“我来吧。”
　　小护士回头看着梁辰，问道：“梁医生您还没下班呢？”。
　　梁辰点了点头：“不着急，你去忙吧，我来照顾他就行。”
　　待小护士离开后，梁辰走到简易跟前，俯下身轻轻地帮他把呼吸器摘了下来。简易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梁辰收拾好了呼吸器后，才坐下来，对上了他的双眼。
　　简易被他盯得有些儿别扭。他飞快地垂下眼，在脑中把自己印象里的医生都过了个遍，也没给眼前这人对上号。于是只好假装咳嗽了几下，问道：“医生，你。。。。”
　　“连我姓什么都忘了么？”梁辰开口问道。
　　“啊？”简易一愣，“我们，认识？”
　　梁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表情越来越严肃。简易再不敢跟他对视，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不，可以，叫，陈，医生，来。”
　　“简易，你抬头看我一眼。”梁辰轻声说。刚才简易那句问话，让他觉得心像是挨了谁一棍似地闷疼。他在给简易做电疗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后果。无抽电疗做的次数越多，失去的记忆也就会越多。别说他们才认识两周了，就连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简易可能都不会记得。但当现实真的摆在他眼前时，那种所有努力付之一炬地感觉，甚至比当年被王可嘉甩了还要让他无力。而且简易因为后遗症严重，现在反应有些迟钝，说话也有些迟缓。虽然这些都会慢慢恢复。但有些记忆，却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简易，你再好好想想
　　我是你朋友，还是你要跟我做朋友的
　　你告诉我早上你本来想说什么
　　你告诉我下午又发生了什么
　　你别这样，你抬起头
　　你看我一眼
　　简易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下梁辰彻底失望了。他的眼神里除了迷茫和有些抗拒外，什么都没有了。今早看到他时，那明亮闪烁地眼神也真的不复存在了。
　　就当梁辰的思维还在游离时，陈晓推门走了进来。
　　“陈，医生！”简易的视线越过梁辰，看向他身后的陈晓，说道：“我，睡的，久吗？”
　　“睡了七八个小时，你说久不久？”陈晓笑着坐到他床边，问道：“我都要担心你今晚该睡不着了。”
　　“感觉，很舒服。”简易冲他笑着说。
　　陈晓轻笑一声，又看了眼身边的梁辰。梁辰就像没注意到他进来似的，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简易的一举一动，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陈，医生。”简易往他身边挪了挪，小声问道：“他，新来的？”
　　陈晓一怔，瞬间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说，啊。”简易摇了摇他的胳膊。
　　“呃。。这位。。”
　　“我是新来的实习医生，你以后叫我梁医生就可以了。”梁辰忽然开了口。随后站起身，又说道：“我该下班了，咱们明天见吧。”说完拍了拍陈晓的肩膀，便转身走出观察室。
　　待梁辰走出去后，简易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他大大地深了个懒腰，对着陈晓笑了笑，说道：“刚才，太拘束，了。”
　　陈晓勉强笑了笑。刚梁辰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似的。他甚至能感觉出，梁辰心里的那份压抑。陈晓摇了摇头，对简易伸出手，说道：“来，我扶你下床，咱们回病房去吧。”

　　梁辰提着一口气收拾好了东西后，便抓起包飞快地跑出了住院大楼。刚才观察室里发生的那一切，让他有种要窒息般的难受。虽然上学的时候也学过，面对病情反复的病人，该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态这类课程。但当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后，一看到简易那双防备的双眼，他忽然有了种想撂摊子走人的想法。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明天开始又该怎么办，帮他唤起记忆还是从头开始。梁辰心里乱地很。他仰头深呼吸了一口，又回头看着简易所在的病房，心里忽然感觉很委屈，怎么会这样了。
　　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梁辰掏出来一看，是陈晓打来的，他抹了把脸后，便接了起来。
　　“喂，陈医生，你找我。”他问道。
　　“梁医生，我想告诉你，简易已经回房躺着了，身体也没什么大碍。”陈晓说道。
　　“嗯，挺好的。谢谢你告诉我。”梁辰吸了吸鼻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听陈晓问道：“梁医生，你今晚有空吗。我一会就可以下班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你聊聊简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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