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面

　　章二一

　　“这人是谁？在井底碰上的对不对？你方才还说在枯井底下没发生什么事。”

　　沈耀夜的声音轻飘飘传入朝歌耳朵，语气带着些许……委屈？朝歌皱皱眉，觉得自己应是听错了。

　　“你没告诉过我，我当然不记得你的名字。”少年在距离那人丈许远处停下脚步，声音冷冽。

　　“你叫朝歌。”那人低低笑起来，“我叫……夜弦，真凑巧。”

　　朝歌不去，夜弦便来。他慢步走到朝歌面前，将两只酒杯轻碰，再举起其中一只递向朝歌，“还不知道你这一次长什么模样，不打算让我看看？”

　　“你什么意思？”少年垂眸瞥了瞥杯中澄澈的酒液，眸子缓缓抬起，看向夜弦的眼睛。

　　沈耀夜在不知不觉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在外，无法听清两人的对话，他面无表情地拧眉，传音给朝歌：“小狐狸，不要喝酒，这人很奇怪，等我过来。”

　　朝歌适才惊觉沈耀夜的状况，他后退半步，却不料夜弦振袖一挥，刹那间将他卷至偏殿。

　　“你想做什么？”站定后，朝歌厉声问道。

　　“主人说话，刀剑兵器怎有资格旁听？”夜弦笑得倨傲，他往榻上一坐，一只酒杯放在身边，另一只放在对面，然后向朝歌伸手，“过来坐。”

　　朝歌往后看了一眼，珠帘垂挡着，外面的东西竟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又与这座宫殿、这秘境有说不清的联系。

　　少年暗自咬牙，尖端朝下的双剑被提起紧贴手背，他从夜弦面前过去，坐到靠里的位置上，但没有喝酒。

　　“你是神剑耀夜的主人？”朝歌问。

　　“曾经是，但他太不听话了，我就把他给了别人。”夜弦轻笑。

　　朝歌淡漠地“哦”了声，过了片刻又觉得不对，道：“既然你曾是他的主人，为何他不认识你？”

　　“因为他那时候还未生出灵智。”夜弦将酒杯往桌上一放，碰撞声清脆，他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些，“老提他作甚？你不想知道秘境的由来，不想知道你怀揣着怎样的秘密？”

　　少年的脸板着：“不想知道。”

　　“那你为何来找我？”夜弦道，“难不成是看上我了？”

　　朝歌睨了他一眼，握紧手中的剑，“外殿那些妖兽无法踏足的区域，是你布下的？”

　　“是我。”夜弦毫不隐瞒，直接点头。

　　“如此说来，你不只是个墨门弟子。”朝歌道，“你到底是谁？”

　　夜弦扯起唇角笑笑，“等你对自己、对这个地方足够了解，你就会知道我是谁。”

　　“我没时间和你闲扯。”

　　“可故事太长，你想要知道得清楚，必须等我慢慢说完。”

　　“那我换个问题。你设下有限的安全区域是因为不想保护全部人，对不对？”

　　“猜得不错。”

　　“为何？”

　　“因为让它吃饱了，剩下的人才有机会出去。”

　　“‘它’是什么？”

　　“它是……”

　　夜弦正要将答案说出口，地面却出现一阵频率极快但幅度甚小的震动，门口的珠帘被掀开一角，风即刻吹进来，跟着朝歌听到一串破裂声，然后看到若霜雪般透亮的剑尖往上一挑，有东西顷刻间破碎，珠帘外的景象清晰生动起来。

　　沈耀夜一把撩开帘子，大步走过去把朝歌拉起，护在自己身后。

　　“啧，长进了。”夜弦微微抬头，虽为仰视，但气势半分不减，甚至眉梢眼角还流露出三分讽刺，“如果被他知道你曾经做过的事，你觉得他会不会在背后捅你一刀？”

　　这话语朝歌以前说过的惊人相似，当时沈耀夜毫不在乎。可如今他对朝歌身份有了猜测，闻言不免生出几分愧疚，遂而眼眶瞪大，“你——”

　　夜弦不再理会沈耀夜，他自顾自站起，绕开沈耀夜和他手中巨剑，与朝歌对视：“它要来了。还有，弟弟，和你站在一起的不该是耀夜，应该是朱明。朱明等你很久了。”

　　那声弟弟听得朝歌眼皮直跳，后面的“朱明”更是让他脑袋一轰。少年有些不太能站住脚，他手扶上额头，触碰到的却是冰凉面具。

　　沈耀夜侧身将朝歌扶住，带入怀中半抱着，另一只手举剑指向夜弦，“你在说什么？”

　　夜弦抬手往沈耀夜剑面上一弹，一声蜂鸣后，他抬眸对上沈耀夜的视线，“我说你不好，不配待在他身边。”

　　又见他抬头往朝歌额上轻点，沉声道：“记住了，一定要找到朱明。”

　　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头顶往四肢渗透，朝歌的意识瞬间清明，疼痛退却，等他从沈耀夜怀中站出去时，夜弦已经不见人影。

　　他伸手按在面具上，声音瓮瓮的：“他走了？”

　　“你刚才怎么了？”沈耀夜低头看朝歌。

　　“没怎么。”朝歌别开脸。

　　方才那一瞬间和八年前将妖刀朱明唤醒时所体会到的很相似，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不过却多了痛感，还有一种如潮水涌来被卷入海底的窒息之意，就好像将他上一次临终时和临终前所感受到的一一重叠了一般。

　　这种事情朝歌当然不会告诉沈耀夜，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剑，绕开这人，走入前殿去。

　　“小狐狸，你会如他所说，去找朱明吗？”沈耀夜紧跟在他身后，传音问他。

　　朝歌答非所问：“你的那把剑，可是名唤耀夜？”

　　沈耀夜极轻地“嗯”了一声。

　　“所以你是一把剑，不是人？”

　　“嗯。”

　　“朱明也和你一样，能化出人形？”

　　“不知道……”沈耀夜顿了顿，“你真的要去找朱明？”

　　朝歌没说话。

　　“你可知上一个将朱明唤醒的人是何下场？”

　　“那是在八年前，御雷派掌门的亲传末徒在朱明的封印仪式上将其唤醒，遭到当时各门各派围攻，葬身冷水湖，我记得他的名字叫……”

　　言语至此，沈耀夜忽然愣住，“……他的名字是朝歌。”

　　少年缓缓停下脚步，缓缓回头，再撩起眼皮，平静无波地凝视沈耀夜。他看似松松地握着剑，其实已做好立时将双剑更换成袖炮的准备，身上的护甲够挡住大境界三层圆满之人的三招，所以这一次，他活命逃出的机会很大。

　　他连逃跑的路线都想好了，谁知沈耀夜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带他往角落走。“虽然你们同名同姓，但也不能说明什么，况且那人死在八年前，而你已有十六，转世投生不会这么快。不过就算你是……也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找朱明，上辈子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什么叫“就算是”？这人竟一点都不在乎？朝歌内心震撼，面上做不解状：“这和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有什么关系？”

　　“蓝州伯帮我找出了那个射箭人。”沈耀夜道，“是之前我们遇到的那个耳力极佳之人，现下他就在此处。”

　　少年抬头：“你要过去将他抓起来拷问？”

　　沈耀夜挑眉：“我有这么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作践自己名声？”

　　“……”朝歌抬头低头好几次，终于是把想说的话忍下去。

　　“刚才夜弦说‘它’要来了。”朝歌道。

　　“它？”沈耀夜问。

　　“应当就是妖兽们在躲的东西。”

　　接着朝歌把夜弦告诉他的有限信息转述给沈耀夜，后者听完眉峰皱起，把朝歌带回起初那扇屏风后。

　　“待在这儿，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许离开。”沈耀夜按着朝歌坐下，又掏出一堆丹药、法器往少年怀里塞，“方才我带你去的那个角落是秘境出口之一，等出口出现，你就过去。”

　　“不必，我想去看看上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

　　朝歌话还没完就被沈耀夜打断，“等我回来就告诉你。”

　　“要是你回不来呢？”

　　沈耀夜被这话噎住，往朝歌头顶捶了一拳后没好气道：“那你就自己出去。”

　　朝歌声音低低的：“哦。”

　　他顺从地坐好，将东西收入鸿蒙戒里、手交叠放在腿上，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沈耀夜总觉得不对劲，看了他好几眼，才提着剑出去。

　　着白衣的男人方来到门边，就听得那剑阁弟子高喊：“有大家伙来了！”

　　这剑阁弟子的同门都知道他耳力过人，且先前与妖□□战，好些人得以侥幸活命都赖于他的一双耳朵，此言一出，不少人心生警惕，守在门边的修士们面色愈发严肃。

　　沈耀夜极快地向剑阁弟子投去一瞥，不多时，他察觉到自己设下的结界破了。他将剑换到右手，朗声道：“这座宫殿是我们最后的退路，也是秘境的出口之一，我们只要守住这里，就能活着出去。但防守不是坐以待毙、龟缩于屋内，还能战斗的人，劳烦你们拿起武器，与我沈耀夜一道，出击御敌。”

　　清颐派明澜君沈耀夜的号召力有多大，朝歌终于实打实地见识了一次。戴然带着他的几名师弟师妹抢先呼应，接着是天火派、白首山的人，然后除了断了腿不得不躺在地上的，都站了起来。

　　朝歌仍坐在原处，持弓的陈湛、陈锋站在人群后方，交换过眼色后，各自寻找有利射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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