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面

　　章十八

　　“随你怎么想。”朝歌冷声道。

　　沈耀夜哼笑，“我一直很好奇，在你们歇夜城，连夫妻之间都要结亲后才能见到对方真容么？万一被对方容貌吓着了想休夫或者休妻，岂不是很尴尬？”

　　“……”这话说得人难以应对，朝歌无言半晌，垂眸看向枯井深处，“你探到底了吗？”

　　沈耀夜收敛脸上表情：“未曾，不过真气已经消失，就好似被什么吸走一般。”

　　少年眯了眯眼，“底下铁定有东西。”说罢他反手抓上沈耀夜手臂，带着沈耀夜骤然下沉，速度比方才自然下坠还要快上几分。

　　耀石发出的光成了一条线，井壁上的花纹模糊着倒退，这样的情景持续约有百来息，他们终于来到一个可以被称为“底部”的地方。

　　之前丢下的耀石躺在上面散发着光，然这光只能照亮上方，底下看不见光晕，底面一片漆黑。

　　朝歌好奇地蹲下去，手指一碰，竟从那“底面”穿过。他震惊抬头，瞪大眼看向沈耀夜。

　　沈耀夜如朝歌那般做出动作，但他的指尖却触碰到了东西。他拧起眉又试了两次，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怎么回事？”朝歌手指前两个指节仍没入那片黑暗中，可沈耀夜无法穿过这块平面，心下不由疑惑。

　　“可以看做，我被‘它’接受了，所以能够透过它。”朝歌思索片刻，道出个结论，“你看这地方，上面除了我丢下来的耀石，还有一些碎石、枯枝，它们都没落下去，说明这块平面是有选择性地让东西穿过。”

　　“那为何拒绝了我？”沈耀夜不甘心地戳了几下，“我和你有什么不同之处？”

　　“姓名、年龄、容貌、修为，你我不同之处多了去了。”朝歌随口道，“如此，那我就先下去了，有情况我会用玉珏与你联系。”

　　边说，少年边将整只手臂沉进去，话到末尾时伸出了脚，沈耀夜还来不及开口，他整个人就已经过去了。

　　沈耀夜的反驳与呵斥都卡在嗓子眼里，气得狠狠踹了一脚平面。耀石咕噜噜滚动，平面没有丝毫受损，甚至连震动都不曾有过半分。

　　*

　　从平面到真正的地面不过数尺距离，瞬息之间朝歌就落了地。与预料之中不同，这里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壁上每隔一丈就亮着盏长明灯，光芒煌煌然，将周遭照得没有死角。

　　能看出这里久未有人涉足，灯盏和地面积了经年的灰，闻着呛人口鼻，饶是带着面具，朝歌也吸进了一些。

　　长长的甬道里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及回声，让他无端生出一种失落感，好似这条路不应该由他一人来走。

　　墙上画着与井壁上同样的花纹，是一圈很繁复的藤蔓，中间绽放着大朵大朵漏斗型的花。

　　他隐隐觉得这条路通往着某个人的墓穴，那个人应有如山一般的稳重背影，持一柄巨剑，在寒夜宵风里离去，沉默而无声。

　　少年敲打自己的脑袋，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是被这个地方影响了从而生出幻觉，还是真有一段被他遗忘在脑后记忆？

　　答案无从知晓，这段甬道很快走到尽头，入目的是一座高耸的门，门上的花纹下多了一把剑和一把刀，刀与剑交叉，刀与妖刀朱明极为相似，而剑……那剑朝歌方才才在沈耀夜手中看到过。

　　门的两旁端坐着不知名的动物石像，雄伟威武，一个脚踩火焰，一个足踏卷云。

　　朝歌打算试着推动大门，这门看上去十分沉，却没想到他手掌贴上去的刹那，石门竟缓缓朝上升起。

　　他暗暗皱眉，压下心中那股怪异之感。

　　相比起虽然陈旧但算得上整齐的甬道，门后的情景就像遭受过灾难一般，石柱倒塌，栏杆尽毁，拱桥从中间断裂，望向桥的那头，更是惨不忍睹。

　　朝歌将双剑握到手中，小心翼翼踏进这区域，四下安静无声，只能听见他一人的呼吸。

　　他踏上断桥，穿过已经干涸的河道，再绕开亭台，走到一座能够被称为“大殿”的门口。

　　就在这时，朝歌终于听到除他以外第二个人的声音。

　　门由内自动打开，积灰的白玉石地板上残留着脚印，一步一步走过几十丈，再踏过阶梯，止步在座椅前。

　　朝歌曾见过人间帝王的座椅，镀明黄漆，雕刻龙纹。这一张座椅通体黑色，椅背是巨剑形态，两边没有扶手。虽然色泽不及帝王龙椅夺目，但端的是威严神圣——除去坐在椅子里那个人。

　　那人亦穿黑，头簪白玉簪，拿着只青色酒杯，一条腿曲起，手搭在上面，冲朝歌笑得邪魅。

　　“啧，原来是你啊。”

　　“你是何人？”朝歌在门槛外不动声色握紧剑。

　　“我是何人，你认不出吗？”他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又伸舌将残留在唇边的液体舔去，然后从座椅里站起，丢掉酒杯抖抖衣衫，“我身上穿着墨门的服饰，所以我是墨门弟子。”

　　“我当然知道你是墨门中人。”朝歌沉声道，“你为何在此地。”

　　他言笑晏晏地走来，步履轻缓，“你为何在此，我就为何在此。”

　　看来从此人口中朝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少年不欲与他纠缠，后退一步，转往另外的方向。

　　“你就不好奇吗？此处缘何落得如此境地？那石门上为何刻着妖刀朱明与神剑耀夜？”他抬高声音，墨门繁复的衣摆垂及地面，牵动一地灰尘，“还有，你不想看看这墓地里葬着的究竟是何人吗？”

　　朝歌不着痕迹地皱眉，挑出这人话语中他所在意的，“神剑耀夜？”

　　这人又笑了，“怎么，作为他的徒弟，你竟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与我何干。”朝歌淡漠地丢下这两个字，提步转身行远。

　　少年心思转得飞快，那人一连串的问句其实已经透露诸多信息。譬如这儿的确是一座墓地，且这般模样是后来造成的。石门上的刀确实是朱明，那柄剑也……

　　沈耀夜沈耀夜，他的本体就是他所使的那把剑吗？

　　还有一点让朝歌十分困惑，为何朱明就是妖刀，而耀夜是神剑呢？

　　朝歌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墓地中查探了一圈，其间没再碰上那个墨门中人，不过也没发现任何碑铭，因此对墓主人的身份毫无头绪。

　　他照着原路返还，从枯井底部的平面里甫一探出脑袋，就被沈耀夜提溜着领子拽上去。

　　“你可知晓你去了多久？玉珏根本联系不上你。”沈耀夜垂着一双眼，眼眸深处燃着一簇火，他声音低哑，像是从嗓子里磨出来的。

　　“不就……一个时辰？”少年略带犹豫地回答。

　　他被沈耀夜的火气弄得猝不及防，根本没注意到之前丢的耀石全都熄灭了光芒。耀石是一种有时效的照明石，一颗只能持续两个时辰。

　　“一天一夜。”沈耀夜边说边御风上行，眨眼间便到了井口外。有些声音传入耳中，他登时紧抿了唇。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沈耀夜曾出来过几次，替清颐派弟子们解决一些棘手麻烦，但外面的境况都不曾像现在这般。此刻整座山嘈杂极了，妖兽的嘶吼、人的呼喊、刀剑声、术法释放的震动混杂在一起，杂乱无章，令人心生不快。

　　沈耀夜立即御起剑带着朝歌升到空中，远眺那战场的情况。大约整个秘境的妖兽都聚集到了一起，朝人群进攻，人修们边打边朝着山顶撤退，想要躲进宫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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