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面

　　章十四

　　朝歌拨开沈耀夜的爪子，往后退到石头边缘，语气十分冷静：“没有。”

　　沈耀夜哼笑：“你瞒不过我，连耳根都红了，脸怎么不会红？”

　　少年抬手试探自己耳朵，此处并未发烫，他凉丝丝地瞥了眼沈耀夜，转头去注视水潭边的状况。

　　悲空他们有四人，每人对付怪蛇两个脑袋，因此怪蛇很难做到同时以八只竖目紧盯一个处，不过饶是如此，它也没落下风。

　　那个墨门弟子涉水过去，往怪蛇肚皮下布置完机关后没能够及时抽身，被怪蛇蛇头一咬，接着一甩，背撞上瀑布后石壁，再无声息。大片血迹被急速流淌的水冲刷，眨眼间石壁就恢复成初时模样。

　　“大家伙这些年迎来送往太多客人，没有哪个成功将它的妖丹夺走，它对付人修算是熟能生巧。现在看来，他们四人也不行。”沈耀夜不住摇头。

　　朝歌悄然无声地寻了棵树攀上枝头，于茂密叶间架起弩，尔后对沈耀夜传音：“怪蛇身上的东西，都有何价值？”

　　“妖丹自不用说，血、肉、皮、骨可以入药，牙齿和筋能制成武器，眼睛嘛……用作摆设和装饰。”沈耀夜道。

　　末了他又加一句：“你想要？”

　　“不。”朝歌言简意赅，靠着树干坐下，动作轻巧地往弩上装箭。就算他想要，亦该自己来猎这怪蛇。

　　“千年妖怪的妖丹，炼成药丸吃下多补身子？牙齿嵌在剑上，或者给你制成枪？至于其他的，你拿去送给那上林谷小妹妹，她肯定高兴；或者卖了，为师给你算算，约莫值三万金，三万金够少年你用很久了，不必再去千机阁接悬赏……”蹲在巨石之后的沈耀夜干脆起身，足尖一点便来到朝歌上方的枝干上，嘴里不住念叨，“说起来我一直很疑惑，你有上佳的根骨和天资，为何还要干杀人领赏这行当？”

　　面具后少年笑容有几分薄凉，就在此时墨门弟子往蛇腹底下布的机关启动，圆盘高速旋转间伸出三条手臂，水花飞溅起一丈高，怪蛇匆忙逃窜，但仍是被其中一条臂上的钩爪扯住。

　　怪蛇猛地垂下一头，将机关手臂咬断、圆盘掀飞，只剩两条手的圆盘乱舞着朝潭边三人砸去。墨门弟子已死，没人控制的机关弄巧成拙，三人不得不作鸟兽散。恰巧间，悲空逃往了朝歌所在方向。

　　悲空后退避开机关，与其余二人打了个眼色，提着棍朝怪蛇绕去。

　　顾不上答话，朝歌调整弩的方向，等悲空刚来到水潭边、摆好起势就要往怪蛇冲去时，朝歌果断扣下悬刀。

　　少年与悲空相隔不远，弹指不到，弩.箭即穿入悲空后心，他尚握着棍，还未倒下，身体就被主动攻击的怪蛇拍向一旁。

　　“有人想杀人捡漏！”剑阁弟子大吼出声，前行的脚步顿住，边退边避不断打转、挥舞的机关手臂，同时还四下查探。

　　沈耀夜叹了一口气，“小狐狸，你不觉得刚才那时机挑得不好吗？这样你还要怎样去砍他脑袋？”

　　朝歌保持着发箭姿势没动，屏息凝神，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千机阁并非所有委托都要拿着头颅才能领赏，两年前在奉秀门取下吴长老的脑袋，那是因为雇主特地要求了而已。”

　　“如此，便当我没说。”沈耀夜左手撑着树干，右手忽然向上一抓，竟将天空中路过的鸟类妖兽吸入掌中。然后他将鸟放飞，谁知这鸟竟冲着怪蛇扑去，直直啄上它的眼睛。

　　潭边的剑阁弟子和天火派弟子被这忽然开始争斗的两只妖兽吸引去注意，沈耀夜则一弯腰揪住朝歌衣领，带着他向后一掠，飞掠出十几丈。

　　“方才那是呦呦鸟？”朝歌扭头问沈耀夜。

　　“嗯，怪蛇的天敌，不过这只还在幼年，没法凭一己之力把千年老怪蛇杀死。”沈耀夜道。

　　“所以，您能放手了吗？”朝歌向已经快望不见的水潭投去一瞥。

　　“你放心，为师虽然在行的是御剑，但提溜着你这样一个小不点御风，也是能行的。”沈耀夜笑得和蔼。

　　这款恨不得把徒弟别裤腰上带着的师父朝歌从未见过，他半垂着一双眼，轻飘飘地问：“你打算带着我在落雁湖秘境里飞一圈？”

　　沈耀夜低头往地面一扫，“北边长着几株‘红莲火’，有五只‘嘲风’守着，你下去练练手？”

　　朝歌顺着看过去，道了声“好”。

　　嘲风是四足妖兽，背上长着翅膀，但飞不了太高。它们外形似狼，眼珠绿油油的，獠牙从嘴唇伸出，涎水滴落，无时无刻不是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

　　周围没有高树，也就没法固定一点射箭。现在朝歌距离那五只嘲风兽仅三丈远，射出前两箭后就得将弩换成近身武器。他确实如此做了，两箭之后，剩下三只嘲风兽已逼至身前。

　　少年连忙收回弩，从身后抽出双剑，后仰一跃避过飞扑来的妖兽，站稳后脚步一旋，双剑接连斩向同一只嘲风兽。

　　如此，便只剩下两只。

　　沈耀夜悠悠落到坡顶青石上，坐定后支起一条腿，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坡下青衣狐面的少年与妖兽相斗。少年身法轻盈，一招一式若灵巧的蝶，又因为使双剑，旋身回斩那刻，续上的剑影恰似满月。

　　“小狐狸，我从未见过你的剑法，跟谁学的？”待朝歌解决掉最后一只嘲风兽，沈耀夜跳下青石，边走向他边问。

　　“跟着剑谱自学的。”朝歌反手正准备把剑收入鞘中，却在余光瞥见一只死不瞑目的嘲风兽时一顿。这只嘲风兽眼珠边竟然泛着红，不是染上去的血，而是死后眼珠自行变成的。

　　“什么剑谱？”沈耀夜继续问，他顺着朝歌视线望去，又道：“怎么了？”

　　“捡来的无名剑谱。”朝歌提步走去，蹲到嘲风兽身前，用剑将尸体挑起，“看它的眼睛。”

　　话题便被此岔开，沈耀夜看清之后又去翻其他嘲风兽尸体，却是只有此一例眼珠上出现异常的，“它这是生病了？”

　　“从方才的对战来看，它是这几只里战斗力最强的。”朝歌道。

　　“那便是……变异？”沈耀夜摩挲下巴，琢磨着，“真奇怪，秘境是个封闭空间，就算六十年进来一次人，也不至于如此。咱们边走边注意着，若是还有其他妖兽也这般，便需好好查一查了。”

　　朝歌淡淡一“嗯”，丢掉这只妖兽，转身去把红莲火采了。红莲火是制作洗髓丹必备药材之一，在黑市价格炒得极高。

　　沈耀夜递给他一个黑色盒子，“红莲火越新鲜，价值越高，就这么装进鸿蒙戒让它慢慢枯萎，不划算，用这个。”

　　少年认出这是极稀罕的宝盒，没接。

　　“我是借给你，又不是给你，瞎想什么呢。”沈耀夜把宝盒往朝歌怀里一推，转身迈开脚步。

　　他只得把红莲火装进盒子，默默跟上沈耀夜。哪知走出去不到十步，一阵震荡就从身后传来。

　　朝歌迅速回头，骤见远处升腾起一片金光，将层云染得炫目夺人。

　　“此等异象……”

　　“恐怕是灵犀壁出现了！”

　　朝歌与沈耀夜异口同声。

　　“你去吧……”朝歌开口，他没打算和沈耀夜同去，毕竟灵犀一壁是照见前世来生的东西，而他，对自己的前世很清楚，对来世没分毫好奇。可他最后一个音节还没落地，就被沈耀夜拉到宽大飞剑上。

　　“反正你来此是为了解决委托。既然人已杀了，又没别的事干，一同去看看又何妨？”沈耀夜道。

　　朝歌：“我想在秘境中历练历练。”

　　“灵犀壁一旦出现，周围会聚集妖兽，够你历练的。”沈耀夜漫声道，“且我在旁看着，你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挑战比你境界高出一两层的妖兽。”

　　这话说得在理，但朝歌心中仍是不快：“下次可否先告知我，听了我的回答后再做决定？”

　　沈耀夜面上表情有一瞬僵硬，他摸摸鼻子：“好。”

　　“以后请不要随意动手动脚，诸如拽手臂、揪衣领。”

　　“……好。”

　　“还有……”少年顿了一下，又心想，算了，反正以后不会再有相处的机会。

　　等到了那异象的发源地，朝歌看见妖兽将一口井围得水泄不通，也有不少修士闻讯而来，但都碍于妖兽数量过多，不敢靠近。

　　金光便是自这口井涌出，因了太过晃眼，朝歌不敢细看。

　　沈耀夜拿出一根铜制长管，又掏出一方丝巾将长管另一口蒙上，递与朝歌：“用这望远仪看。”

　　朝歌道句多谢，伸手接过。他看见金光之中有一块巴掌大、椭圆状的东西缓缓浮出水面，这东西边缘有细密繁复的纹路。

　　“就是那个？”朝歌摇摇一指。

　　“应当是的。”沈耀夜御着剑往地面靠近，“这里妖兽太多，放你下去，只怕还没拔剑，就被吞了。”

　　“有桃李阁的人来了，让他们先上。”朝歌微微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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