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倒

　　“你头发一直在滴水，拿帕子擦一擦。”蓝杏喝了口温茶水润了嗓子后说道。
　　齐曜闻言，便从雕花屏风上取下一丝绸方巾挂在臂弯，后又将散乱在肩头后背的湿发撩到一侧，顺手拿臂弯处的方巾包裹住发端，两手擒着头发，朝内外两方向用力拧了拧，水珠滴滴答答掉在木地板上，那包裹着头发的方巾也顷刻湿透。

　　蓝杏放下茶杯拍拍手后站起来朝齐曜走去，到了跟前便扯下他手中的方巾，“还在京城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擦头发不是这么擦的，虽然看起来斯文却不大有用。”蓝杏说着便将方巾叠了块儿拧干，而后冲齐曜道，“低头。”

　　齐曜矮身垂头后，蓝杏才抬起手臂，将铺陈开摊在双手掌心的方巾盖他头上，张开五指抓着那方巾在他头上狂挠一阵，从头顶推到后劲顺势到发梢，一路搓揉下来，本来顺滑的头发炸了毛，蓝杏也不急，将方巾递到齐曜手中后，又伸手抓了抓他头发，从头撸到尾，顺完毛后才从自己发髻上取下梳篦来，一边梳着齐曜的头发，一遍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蓝杏念着念着不自觉嘴角上扬，最后竟咯咯咯地笑起来。

　　“你猜我笑什么？”蓝杏歪着头望那齐曜，眼里闪着好些小星星。
　　齐曜稍稍侧头，似是有些抵触，“你还是别笑了。”
　　蓝杏，“嘁——”

　　“天色已晚，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急什么，你头发还没干呢，出去吹吹夜风估计就差不多了。”蓝杏甩着手朝门口去，“你来啊。”

　　齐曜抿了嘴跟过去，二人一起到了屋外的廊道里，蓝杏背靠着栏杆，一手摸着自己腰间的香囊。齐曜面朝着廊外，胳膊撑着栏杆，将目光投去了楼下的花圃里。

　　蓝杏侧头仰视着他，却见那棱角分明线条流畅的下巴上还挂了水珠，她伸手将那水珠抚去，“你家侄儿刚才问我为什么愿意留下来。”

　　齐曜收回视线，垂下眼皮看向蓝杏，蓝杏勾了勾嘴角道：“我说我被某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冲昏了头脑。”蓝杏笑意扩大，连带着那双眼睛也泛起涟漪，“你知道是什么么？”

　　齐曜不摇头也不点头，那黑曜石般的眼珠里悄然一沉。

　　“我大爷身在朝野，我三妹又一心朝庙堂上奔，我整个蓝家在皖江的势力就连郡守也要忌惮三分，无论钱财还是权势，都不允许我们在这瞬息万变的朝代更替中全身而退。树大招风，一次朝堂的轮回，我蓝家就必然大出血一回，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年代，需要一个能让天下稳定的帝王。当然，这跟我蓝杏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大，我说这些，只是想适当地减轻你内心的负罪感。然后再告诉你一件可能比这个还要重要的事。”

　　齐曜面色越发凝重深沉，他的内省惶恐不安却又十分期待，两相纠结的情绪直接映在了他深深隆起的眉头里。

　　蓝杏轻笑着，像一直欢快的小鹿般，她伸手来挽住齐曜胳膊，借力往齐曜靠拢，而后又踮了脚尖够长脖子……
　　天地不仁，蓝杏已经绷紧了全身，可还是够不到齐曜的唇。
　　这个姿势……

　　“你有没有觉得很尴尬？”蓝杏大喘气儿，嘴里吐出来的几个字都没了声儿，只那轻飘飘的气息在周遭围绕。
　　齐曜依旧保持着稍稍侧头的姿势垂眼看着她。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凑过来一点？”蓝杏娇嗔一颤，把她自己都给惊得浑身轻颤，后背毛孔陡然张开，冷汗直往外冒。

　　齐曜依旧犹豫着，最后说：“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蓝杏用脚丫子想都知道他什么意思，她立马斩钉截铁道，“不会！”
　　闻言，齐曜的脸上露出些许失落，但更多的是宽慰，他似是笑了笑，而后朝蓝杏俯身过来，两唇相碰，蓝杏怕他只是蜻蜓点水意思一下，便立马攀附上他的脖子，拼命往他身上凑。

　　记得小人书上画的，嘴巴是可以张开的，蓝杏眯了眼，双唇微微分开，她还想着下一步是什么来着 ，却被齐曜趁虚而入，齐曜的气息猛然灌进来，从口喉直接钻进了心脏，那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蓝杏只觉呼吸困难，头脑混沌，一阵阵酥·麻的感觉从心脏贯彻指尖。
　　陈游夏诚不欺她，亲亲真的会浑身发软啊~

　　蓝杏双臂无力滑落，要不是被齐曜揽住后腰，估计她这会儿早就摊到地上去了。

　　天地昏暗，蓝杏浑浑噩噩在齐曜怀里沉沦，感觉自己都要飞升了，她好不容易才回了力，伸手撑在齐曜胸前，往后缩了缩脑袋，“不，不行了……我，我刚才骗你的，”她说完这句话便喘不过去，顿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道，“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会伤心的，现在看来我不止会伤心，我估计自己会殉情。”

　　齐曜，“……”

　　蓝杏抓住齐曜胸前的衣襟，咽了咽口水道：“我先前以为自己是一个有内涵的人，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食色性也，人性天生如此，存天理灭人欲什么的都是扯淡。我告诉你，我为什么留下来，无关乎人间大道，也不是我蓝家存亡，而是在我自己，在于你，你，”蓝杏用手指戳了戳齐曜胸口，“是我的宝，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这是在表明心迹。所以，作为一个男人，你真是太失败了，你早就应该在我说这段话的第一个字时就打断我，然后接着亲我。”

　　蓝杏叹气，“可惜你没有，不过没关系，谁叫你是傻的呢，不怪你。你还是我的宝，傻宝。”

　　齐曜张了张嘴，“你……”
　　然后没了下文。

　　蓝杏将脑袋贴到齐曜胸膛上蹭了蹭，“你一定也是心水我的，就算现在不会，以后也一定会对么？”蓝杏说完便仰头去看他，下巴戳在人胸口，咯得他有些疼。

　　齐曜依旧深锁着眉头，像在考虑死生大事般，然而事实也如此，“若我要死，我一定悄悄地去死，不会让你知道，惹你伤心。”
　　蓝杏瘪了嘴，“你为什么总说自己要死？你不是挺厉害的么，我还送了你龙舌弓呢，它一定会保护你的。”
　　齐曜捻了捻嘴角，“很多人都希望我死。”

　　“那也有很多人希望你活着啊，我就希望你活着，你一定要活着啊，你不说信这世间还有希望么，现在希望就在你怀里。抱紧一点，再紧一点，你要为了希望活下去，你命由你不由天，谁要敢阻你，你就灭了他！不要心慈手软，不要怕作恶，这个世间，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你要学着做一个‘祸害’，让那些阻你拦你欺你贱你的人都下地狱。你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只要你每天都亲亲我抱抱我，要爱我。”

　　蓝杏说完，齐曜便矮了身，将自己的脑袋轻轻放在蓝杏肩头，一大个人像要蜷成婴儿般缩在蓝杏怀里，他匀净地呼吸着，在蓝杏耳侧淡淡地嗯了一声。
　　蓝杏摸了摸他的头，望着廊外那倾泻了一整片天空的星子发笑，弯弯的眼睛同那九天上的月牙一般，晶亮晶亮的。

　　二日一大早蓝杏便醒了，许是昨晚睡得太饱的缘故，她早上简单吃了写早点后便往屋外溜达，不自觉就朝齐曜的屋子去，好巧不巧的，她又撞见了安云起那个傻侄子。

　　安云起在花圃里比划拳脚练功呢，这一掌一掌打出去，把一旁刚开·苞的花儿全打掉了，蓝杏十分心疼，上前就说了他一顿。
　　安云起挠挠头，嘿嘿傻笑，说蓝小姐说的是，自己以后再也不打花了，要做一个护花使者。

　　蓝杏笑道，“你还知道护花使者呢。”
　　安云起，“知道一点点而已嘿嘿嘿……哦对了，蓝小姐今儿起这么早，昨晚休息得好么？”
　　蓝杏伸了伸懒腰，“自然自然。”
　　“先前见蓝小姐水土不服，我还怕你会一直住不惯，一直难受下去呢。”
　　蓝杏细细瞅了瞅他说：“你这人心眼倒是好，要不是那次见了你手起刀落杀伐决断，指不定我就会被你这副好心肠蒙骗呢。”

　　安云起羞赧一笑，自是知道蓝杏这话不是在夸他，“那什么，蓝小姐昨晚跟我小叔都说了些啥？”

　　蓝杏转着眼珠，嘴角偷偷卸出几丝笑意，“自然是说些悄悄话了。”
　　安云起上前几步，探头问，“什么悄悄话？”
　　“都说是悄悄话了，难道我还会告诉你？”

　　“也是哦……”安云起失望喃喃一句，而后又想起了些事儿来，便冲蓝杏道，“蓝小姐，虽然你救过我小叔的性命，我们都感激你，小叔他也该报你救命之恩，但我小叔也不是个伺候人的主儿。你……这么多弟兄面前，你以后能不能别对他呼来喝去的，毕竟咱这些弟兄都仰仗他呢。你看你生病这几日来，我小叔他忙前忙后照顾你，喂你饭食汤药，伺你洗漱安睡，知你怕苦，还专程去后山上找了甜蔗做糖水，小叔做到这份上也算无微不至了，蓝小姐你，你你……”安云起你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将“你要知足，要适可而止”的话怎么说的好听些，便一直你你你地结巴着。

　　蓝杏听他这话，小嘴翘了翘，心道我使唤我男人干你何事，干你那些兄弟何事？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收敛点的。”蓝杏摆摆手，故作嫌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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