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倒

　　“我原本姓齐，南国齐容的齐。”

　　大容朝外称南国，齐乃国姓。
　　若不是被世俗表象迷了眼，蓝杏估计还斗胆往那上面斟酌一二，不至于只想到了宜州安家而偏偏忽视了瑀亲王齐曜。
　　长公主府里的故人，碧落巷里的大火，遗落在废墟中的半阙令牌，也许这一路祸事皆因他而起。万幸的，他现在也能想明白坦诚相待，而不是如上次般，明知那半阙令牌是宫里的，却装作不知。

　　蓝杏想到碧落巷里悬挂着的人像图，想到以前相处的种种，心中又羞又恼，惶恐不安，但无论哪般的情绪都被庆幸所替代。
　　庆幸他终究还是相信自己，终究还是开了窍，想明白了隐瞒和坦白之间的利害关系，若非如此，蓝杏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蓝杏走近陈十三，神情凝重，“上次你说的变数太大，我都不该与你捆绑的话，想来你也知道是错的了。自从我与你初见起，与你相识相知起，我两的命运就相互缠绕，乃至于我蓝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都与你息息相关。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出现在我眼前，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

　　陈十三薄唇紧抿，眉头微蹙，在他沉默的这短短半晌里，蓝杏便有了答案，她释怀笑道：“不知你背后的人是想拉拢我蓝家，还是单单想用我蓝杏？”
　　其实无论哪种都费不着这般力气，她蓝家除了钱一无所有，就连在京为官的蓝墨德也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从三品言官，更何况还由于改朝换代，他这个前朝状元早已步履维艰，四面受敌。
　　至于蓝杏，她自己几斤几两心中还是有数的。

　　陈十三下垂的眼皮慢慢抬起，视线落在蓝杏面颊上，“是恩师纪老，他读过你的政商论，说若有你相助，我或能躲过一劫。”
　　“老相爷真是抬举我了。”蓝杏咧了咧嘴角，而后再次向前靠拢一步，逼近陈十三，压低嗓音道，“那你呢，你在是怎么想的？”

　　陈十三稍稍侧头，像是思忖良久也未敢将心中的真实想法讲出来，还是蓝杏再三催促了，他才闷声道：“我不想死。”

　　蓝杏负气，“你是傻的么，谁问你……”她这般说着又觉自己态度不对，现在面前这个人已不是自己的狗子了，是大容的皇叔。蓝杏往后退了退摆手道，“罢了罢了，现在有何打算？”

　　陈十三，“若你想回去我便跟你回去，若不想，那我们就上山去。”
　　话音落，蓝杏还未来的及回答，一旁的安云起赶紧上前抢话说：“主公！先前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按照相爷的计划，您必须跟我回寨子里，这位蓝小姐也是必须去的，就算是绑那也得绑上去！”

　　蓝杏，“……”
　　这位安家兄弟，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简直就是奇迹啊。

　　“你莫管他的话，纪老只求保我性命无虞，其他的并不强求，何去何从你做决定，我听你的。”
　　陈十三侧头暗暗朝安云起甩了一记眼刀，而后冲蓝杏说道。

　　蓝杏垂头咬着下嘴皮，手指无意又摩擦上了腰间挂着的香包。
　　蓝杏不愿去想这两个人是不是在黑脸白脸地唱戏，她怕自己细细深究，就会发觉眼前的陈十三早已不是先前那个属于自己的陈十三了。

　　“好吧，我跟你们上山。”蓝杏仰头冲陈十三笑了笑，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了就不该再矫情，指不定一矫情，自己内部就被敌方给瓦解了。
　　更何况蓝杏还有很多的不确信要去弄明白。

　　双方意见达成，大家伙便收拾了行装，掩盖好打斗现场后就匆匆朝山上去了。
　　此番陈十三与蓝杏的接头在外看来是麻匪劫商，柳州数十捕快因公殉职，想必不出半月便会有剿匪的来山下叫阵了。

　　为了掩人耳目，蓝杏还是往家里捎了口信，说自己被麻匪绑了，要千两赎金不然会被撕票。

　　山寨里的住宿条件十分欠缺，饮食也粗淡不堪，蓝杏才住了一晚上就浑身难受，大有上吐下泻的兆头，寨子里的人只好夜半三更悄悄潜进苍玉城中，抓了一老郎中并着一酒楼大厨上来，药膳慢慢养了两三天，蓝杏才渐渐恢复了生机。

　　良夜，月朗星稀。
　　蓝杏兴致缺缺吃了晚膳后，便偷偷溜出来往陈十三的房间去，可惜她还没能上吊脚楼便被那头来的安云起给逮住了。
　　安云起神经大条，只当鬼鬼祟祟的蓝杏在散步消食，他上前来朝蓝杏打了招呼还大有聊下去的趋势。

　　蓝杏呈咸鱼状摊在楼道口的扶栏上。就听安云起给她天南海北地胡扯，蓝杏实在受不了，便道，“一般铺垫的话三两句就行了，你要一直这么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是个人都会没兴致的。”

　　安云起挠挠头有些羞赧地笑了笑，说自己是个武夫，不懂说话的门道。
　　蓝杏翻了白眼，“所以你为什么要来当说客？”
　　安云起语塞。
　　蓝杏长话短说，“我既然已经进了你们麻匪窝，自然便有与你们共沉沦的想法。我现在只有一处疑问，京城蓝府里住着的那个人是谁。”
　　安云起不知所云，“什么那个谁？”
　　蓝杏，“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且去问问纪相爷。”
　　安云起懵懂点头，而后又挠头问蓝杏，“那个，蓝小姐，虽然你说的话我一句听不明白，你这个人也奇奇怪怪的，但有一点你能不能明确告诉我，你当真愿意留下来帮助我们？”
　　“自然。”
　　“为什么？”
　　“大概是被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冲昏了头脑。”
　　“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蓝杏扭头瞥了他一眼，“小哥，这是第三个问题了。”蓝杏见安云起尴尬地笑了笑，她便接着说了句，“至于是什么东西，你去问问陈十三呗。”
　　“陈十三？”
　　“你主公啊。”蓝杏本想说齐曜，但想了想还是讲不出来。
　　“哦哦。”安云起点点头，而后恍然道：“蓝小姐，我看你年纪与我相当，你家大爷又是上一辈朝官，你该和我同辈。其实说起来主公他与我安家还有几分姻亲关系，私底下我时而唤他叔叔，不然蓝小姐也随我叫吧。”

　　蓝杏咧了咧嘴角，不置可否。
　　我觉得你叫我婶婶也是可以的呵呵呵。

　　“蓝小姐是觉得叫叔叔显得太过于亲近了？”安云起见蓝杏面色黯淡，怕又是自己说错了话，便赶紧问她道。
　　“那倒不是，”蓝杏说着，突然朝楼梯上走，“我去问问你叔叔了来。”
　　“诶诶？那个，不是……”安云起赶紧转身伸手想要扯住她，可没想蓝杏这会儿溜得贼快，三两步就上了廊道，安云起大叫着说他叔叔可能在洗澡啊。
　　然而一切都晚了，门应声而开，蓝杏满心欢喜地探头朝里头张望，却见齐曜顶着一头湿发从左隔间里出来，身上只挂了件单薄中衣，许是身上水渍未干，那中衣死死地贴着胸膛，把起伏的轮廓勾勒得十分清楚。

　　安云起连滚带爬到了蓝杏身后，往里头一瞧，顿时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蓝小姐你的清白还是保住了。”
　　蓝杏侧头望了望他，两弯月牙眉隆起得十足俏皮，“难道不是你叔叔的清白？”
　　“蓝小姐说笑，大老爷们说什么清不清白的话，倒是蓝小姐你，作为个姑娘不要这么鲁莽，该矜持一些。”
　　蓝杏挑眉不作理会，而是径直朝屋里走去，“他让我叫你叔叔，你觉得呢？”

　　齐曜上前，视线从安云起那处拉回到蓝杏身上，“我叫齐曜，你可以叫我这个名字，也可以同往常般唤我陈十三。”

　　“我要是都不呢。”蓝杏歪了歪头，双手背在身后，踮了踮脚尖道。
　　齐曜微微颔首，“叫狗子也可以。”
　　“不不不，”蓝杏朝他靠近几步，冲他眨了眨眼，随后又反手指了下站在门口一脸懵逼的安云起，“可以让你家傻侄子走开么？”

　　齐曜放眼望去门前，安云起努了努嘴，“我回去？”
　　齐曜点点头，朝门口走来，直接将门关上了。

　　“你的这些侄子可都真真奇特，这个傻得倒是随你，宫里面那个又是个小矮冬瓜，你说你们上一辈良好的血统怎都没流传下来呢？”

　　“你别这么说，他会生气的。”齐曜转身回来，到床榻跟前将鞋穿上。

　　“生气又怎样？难道还要将我和那太仆寺卿一样割鼻断手削成人棍？“蓝杏说着便走到一旁的椅子边上，拿手绢在椅面儿掸了掸随后一屁股坐上去，”要我说，你那皇帝侄儿就是心态不好，可谁又叫他矮得那么认真呢。”

　　蓝杏说着便提起一旁方桌上的茶壶往茶杯里斟水，屋子里只流水声响，那齐曜又不说话，蓝杏只心道，皇家人就是毛病多。她这般想着便抬了眼皮去瞅那齐曜一眼，却见齐曜的眼神有些微妙。

　　蓝杏挑眉，小声嘟囔：“你那什么表情？小……我这么胖都是胖着玩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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