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半枝莲

　　太宰治，18岁，性别男。

　　身份是港口黑手党的一员，准确来说，是港口黑手党历代最年轻的干部。据传，如果看到由他建立的黑暗和鲜血的名单，连黑手党内部的人也会怕得发抖。

　　——就是这样的一个受人敬畏的男人，被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摸着头，而且对方还是一副哄宠物一样的姿态。

　　——这样的事情如果说出去，一定会被当做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病人在说疯话吧。

　　——然而它正发生在眼下，真切地、实实在在地发生着。

　　少女的右手还搭在他的头顶，揉一揉，又摸一摸，力道很轻柔，像极了正在给心爱的宠物顺毛的主人。

　　被顺毛的黑发少年眯了眯眼睛，眼底有危险的暗涌转瞬即逝。

　　“小……”

　　“雨伞找到了哦，小叶！”

　　眼前少年的声音和后方店长的声音巧合地重叠在一起，鉴于后者的声调更具有穿透力，叶缓下意识地转头，正见店长从仓库里出来，手上握着一把长柄雨伞，边走边说：“只剩下一把了，你们俩……”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叶缓转身闪出太宰治的怀抱，眼前还残留着方才这两人相拥着（雾）深情对视（大雾）的画面。眨了眨眼，她暧昧地笑起来:“哎呀，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呀？看我，出来得真不是时候，抱歉啊～”

　　叶缓:“……”

　　她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以她对店长的了解，再多的解释不过是欲盖弥彰，还是闭嘴吧。误会就误会了，反正也没给自己带来什么损失。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当她眼角余光瞥到太宰治轻飘飘地勾起唇角，勾出在她看来并没有多少真心的虚假笑容，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时，她果断上前一步，插在他和店长中间，挡住他的目光，打断他的念头。

　　不管他要说什么，误会这种东西，还是越少越好。

　　尤其，她和他的身份都比较特殊。

　　“既然只有一把伞，那还是留给店长用吧。”

　　店长一愣，“诶？”

　　“没关系，雨下得并不大。”叶缓望了望窗外，又补上一句，“而且我住的地方也不远。”

　　“可是……”店长还想说什么，但叶缓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时间不早了，店长早点休息。”浅淡的尾音还未彻底消散在空气中，而人却已经走出了店门。

　　她走得太快，店长尚未反应过来，只听一旁的黑发少年附和了一句“嘛，就是这样”然后又是一声开门声，接着，一切归于安静。

　　不过转眼间，店内只剩下了她一人。

　　“诶……等等！”她连忙追到门口，却惊讶发现外面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妖冶地弥漫开来。夜风清冷，细细的雨丝在夜幕下无声飘落，如叶缓所说，雨势的确不大，但落在肌肤上也是冰冰凉凉的。她实在担心这两人因此而着凉，可眼前朦胧一片，哪里还能找得到他们的身影。

　　“……”两个小混蛋！

　　等下次见到他们一定要好好说教一番！

　　尤其是小叶！

　　一个女孩子逞什么强？！

　　这要是着凉了生病了怎么办，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爱惜着点！

　　“真是的……”

　　愤愤地想着，越想越生气，店长坚定了对叶缓说教的决心，转身欲回店内，却悚然顿住身形。

　　店门那巨大的干净的玻璃上，模糊映出了一只脑袋……

　　人的。

　　就是人头才更可怕！

　　因为它——没、有、身、体！

　　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压抑住已经冲到喉咙的尖叫，她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眨了下眼，然后从玻璃上看到了店内的情形，以及她自己的身影。

　　就在半秒前差点把她魂儿都吓没了的人头已无影无踪。

　　“……看错了？”

　　她喃喃道，握了握拳，鼓足勇气颤颤巍巍地转头去看，除了乳白色的夜雾，周围什么都没有。

　　“……”可能她刚刚真的是出现了幻觉。

　　只不过……

　　“这雾，是不是大了点？”总觉得，好像浓重了许多……还是说是错觉？

　　她正思忖着，倏然一阵夜风吹过，冷冷拂过肌肤，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又想起方才那一眼的惊悚，忽然产生了一种阴森感，于是她顾不得雾浓雾薄，忙不迭地进店。顺便，把门锁好。

　　同一时间，百米之外的叶缓停下了脚步。

　　太宰治原本走在她的身边，正兴致勃勃地讲述着白天发生过的一些趣事，哪怕她沉默以对也不减他丝毫兴致，喋喋不休。见她突然停下脚步，他暂时收住话头，略感奇怪地唤了她一声:“小青叶？”

　　叶缓没有回应。她只是停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就像突然断线而失去控制的木偶娃娃。

　　木偶娃娃身上的浅色连帽卫衣太过宽松，帽子十分宽大，戴在头上把整个脑袋都遮了起来。从他的角度只能隐约看到她精巧的下颔，还是在街边路灯的帮助下。至于帽檐下那张清丽秀致的脸庞上是什么表情，他不得而知。

　　不过就算看不见，他差不多也能想象得到。

　　——多半是没有表情。

　　要说为什么……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就没见过她除了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

　　别说大喜大悲，就连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在她这里也不曾体现，每次都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嗯，不不不，他当然不是在说她是面瘫。只是任何一个正常的、感情丰富的女孩子都不会是这样吧。

　　虽然如果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她还真不能算在“正常女孩”的范畴内就是了。

　　正想着，耳边倏忽传来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口吻。

　　“雾变浓了。”

　　咦？

　　他抬眼望了望四周，发现确实如此。他们从花店出来的时候还只是薄薄一层白雾，短短几分钟过去，这雾气浓厚了不少，聚集在一起，将本就不够明亮的昏黄路灯遮住，眼前顿时一片昏暗。

　　“真的欸……”清朗的嗓音因为讶异而略微拖长了些许，他转头去看叶缓，作恍然大悟状:“小青叶是在担心会迷路吗？放心好啦，有我在，我对这附近可是很熟悉的哦。”

　　“是么。”

　　“当然了！怎么说我也……诶诶诶？小青叶刚刚是你在说话吗？”完全是下意识的接话行为骤然中止，在意识到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后，太宰治微微睁大了眼眸，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奇。

　　这样的反应未免有点过度，甚至有点好笑，但也不能怪他。

　　实在是他被无视的次数太多——像刚才只是几天来乐此不疲想要看她变脸才脱口而出的调笑话语并不是第一次，但听到她有所回应确是头一回。

　　真是难得啊。

　　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叶缓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

　　“那边。”她朝斜前方抬了抬下巴，示意太宰治过去。

　　太宰治疑惑地“嗯？”了一声，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见她既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又依然驻足原地没有动作，大有他不照做就在这里耗着的意味，只好依言朝那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继续。”

　　四步，五步，六步……

　　“再往前走一步，会撞到头。”

　　身后传来少女“好意”的提醒，尽管仍然是没有波动的语气，好在声音平缓，因此并不会给人一种电子提示音的冰冷感。

　　“那就不走了。”从善如流地停下来，太宰治回眸朝叶缓扬唇浅笑，语气十分轻快，好像心情很好，“我就知道小青叶舍不得。”

　　意料之中地，最后一句又被她选择性无视。她视线平平扫过他，语调平平：“夜深雾重，快走吧。”

　　之前走到一半停下的人是她，现在急着回去的人也是她。太宰治此刻的表情真是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可惜叶缓已经走出几米远，看不到。

　　不过就算是她看到了，估计也会淡定地装作没看到吧。

　　就像这几天她一直做的一样。

　　耸了耸肩，他迈开长腿追上去，走在她的身旁，边走边又接起先前暂停的话题说了起来。

　　他说的大多是一天内见过或是经历过或是从他人口中听来的事，有些有趣，有些则很无聊。总结出来，不过两个字——
　　聒噪。

　　就算他的声音再怎么清越好听，像这样一刻不闲地在耳边叽叽喳喳喳喳叽叽说实话还是很讨人嫌的，尤其他的“倾听对象”还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而叶缓之所以容忍住没叫他闭嘴，除了对不在意事物漠然待之的本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这副模样真的很像一个人。

　　像她的孪生妹妹，花术。

　　那丫头每次出完任务回来，也是这样跟在她身边，给她讲外出的经历。不论大小，事无巨细，统统说给她听。然后说着说着，就会变成撒娇……

　　想到自家妹妹，叶缓的表情不自觉变得温柔，周身的气息虽然还是平静舒缓的，但隐隐多了一丝柔和。太宰治敏锐地感觉到这一变化，不动声色地垂眸看了她一眼，想起先前在店内注意到的那一幕，他试探地问道：“小青叶养过宠物吗？像猫狗兔子之类的，很多女生都喜欢的小动物。”

　　毕竟两个人相处了也有一个星期了，这期间内太宰治不止一次问过她问题，也问过不止一个问题。叶缓是冷淡了些，倒还不至于把他完全晾在一边。少数情况下，她会回答他。

　　诸如此时：“没有。”

　　他问的是“养过”，而她是“正在养”。嗯，没毛病。

　　太宰治再聪明也没想到她会在这种细节上较真，他有点意外于答案不符合自己的预想，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顺着话题接了下去：“那小青叶要不要养一只，毛茸茸的很可爱哦，而且还可以很好地调剂生活呢。”

　　“不必了。”家里已经有一只了。

　　“难道小青叶不喜欢小动物吗？”

　　“还好。”

　　“那有喜欢的动物吗？”

　　“没有。”

　　“诶——”太宰治意味不明地拖长了声调，眸光一闪。

　　普通人听到这样前后两个似乎有所矛盾的回答，多半会认为叶缓是在敷衍。

　　但他不这么认为。

　　算来他和她相处了也有一个星期，不长也不短，足够他对她的性格把握个大概。

　　她安静沉稳，从容淡然——如果说她是在他面前故意伪装成这样，虽然他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是派去监视的人回来报告时也说她在花店做事很认真，没有半点偷懒的迹象——这样的人是不会说谎敷衍他人的。

　　但是两个回答里的矛盾也是真的……除非，这矛盾真正在于的地方不是她的回答。

　　——而是她本身。

　　“其实小青叶有养宠物吧。”冷不丁地，他突然说了出来，“之前小青叶有说过是来这边找人的吧，是因为不方便所以没有带来，而把它寄养了吗？”

　　尽管使用了疑问句，但是听他的语气，分明是已经下了定论。

　　叶缓有些意外。

　　尽管他只猜对了前半部分——并不是因为不方便才没把小奶猫带过来，而是因为花术喜欢极了它小小的一只又软又萌，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她便干脆把它交给她来照顾。

　　她没有想到他会猜出来，但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坦然承认：“嗯，把它托给妹妹照看了。”

　　“原来小青叶还有个妹妹呀，那一定和小青叶一样是个美人吧。”他的表情语气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奇，微笑着说着甜言蜜语，却陡然话锋一转，“那么小青叶养了什么宠物呢？”

　　“猫。”

　　“这不是有么，喜欢的动物。”他笑眯眯地说道，“感觉依照小青叶的性格，不喜欢的话是不会养的吧。”

　　“不是。”

　　出乎意料地，叶缓出声否认。她没有看过来，只是一边前行一边淡声道：“我喜欢的是它。”

　　不是称为“猫”的这种生物，她喜欢的，只是那只她收养的、被花术起名为灯橙的猫。

　　只是它。

　　她不在乎太宰治能否听懂，也不过多解释，说完这一句便没有了其他言语。而身侧也沉默下来，却没有维持太长时间。片刻后，她听到身侧响起一声低笑，随即传来一句轻声感叹：“果然，小青叶很温柔呐……”

　　叶缓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小青叶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呢。”他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物——美与丑，善与恶——其实在小青叶眼中都没有什么区别吧。”

　　“——最重要的，都被小青叶放在心里了。”

　　抿了抿唇，叶缓没有出声，面色也依旧沉静，只有一双纯黑的眸子里发生了变化。

　　如同一颗石子丢进湖心，湖面扩散出一圈圈涟漪，她幽邃的眼瞳里缓缓泛起深色的波澜。

　　——他居然懂。

　　有那么一瞬，叶缓从他的身上感知到了“危险”，本能地对他起了杀心。

　　但也只有一瞬。

　　也许是她克制得太好他没有察觉到，也许是他察觉到了却故作不知。不管怎样，在两人之间尚且平和的气氛中，他侧头看过来，清隽的面容上笑意清浅，眸光温和，茶褐色的瞳仁里清楚地映着她的身影。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份荣幸，能够成为小青叶心里重要的一员？”

　　叶缓抬眼，仍旧是波澜不惊的姿态。短暂的对视后，她移了视线。

　　“你可以试试。”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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