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半枝莲

　　夜色浓。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商店街上的大多数店铺早已关门歇业，而转过街角，一家招牌上画有大朵向日葵的花店内依然亮着灯。

　　店内，叶缓把最后一枝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插到摆成心形的庞大花束里，从抽屉里抽出一条缎带，在花束尾端缠了几圈后打了一个复杂精巧的蝴蝶结。

　　完成。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后的店长扔下手里的工具，端详着面前的与人等高的大花篮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了……”

　　“辛苦了。”她随口接了一句。

　　“辛苦什么的，小叶你才是。”店长边揉着泛酸的肩膀边走朝她过来，语气真诚充满感激，“要不是你留下来帮忙，这么大的任务量，恐怕到明天早上我都完不成呢，真是太谢谢你了。”

　　叶缓笑了笑，不以为意，“没什么，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

　　“欸？”店长惊呼了一声，对她的说法感到十分惊讶，“怎么会？”

　　叶缓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啊，小叶你……你平时都不和太宰君约会的吗？”

　　“太宰君？”谁啊？

　　女孩子一脸的茫然，看起来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于是店长也糊涂了:“就是每天晚上都来接你下班的太宰君啊，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每天晚上来接她……

　　捕捉到关键词，叶缓转了转脑子，从记忆里翻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原来那家伙叫太宰啊。

　　奇怪的名字。

　　心内擅自做了不礼貌的评价，叶缓面上却不动声色，信手抚过一株开得正艳的蔷薇，她否认道:“他不是。”

　　“诶，不是吗？”店长眨了眨眼，忽然叹了口气，仿佛对这个回答很失望，“可惜了。”

　　“什么？”

　　“小叶你这么漂亮，太宰君又那么帅气，你们俩站在一起，真的很般配，唉……”

　　那家伙很帅气吗？

　　叶缓想了想，试图想起那个人的样子。然后，她发现自己失败了。虽然，从她找上他的那天晚上到现在，的确是每天都有见面。不过，鉴于她的关注点从未放在外貌上……

　　真是不好意思，别说他的脸，就连他头发的颜色，发型……好像是短的卷发？

　　想不起来啊……

　　她对他的唯一的印象了解，也就是明岚对他的身份和能力方面的描述评价。至于其他，一概不知。

　　她没有什么脸盲症，在记忆上也并无问题。只是她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周围满是俊男美女的环境里，又很早就开始与形形色色的人接触，美也好，丑也好，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都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无需上心。

　　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更何况，叶缓想，她是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不过漂亮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这年头，就连那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并且发展得还很不错的特殊职业，也不是单纯的只靠脸蛋呢。

　　“啊，我知道了！”

　　越跑越远的思维被女人突兀的声音打断，叶缓转头，只见店长的眼睛里闪着莫名兴奋的光亮，语出惊人：“他是不是在追你？”

　　“不是。”叶缓平静地往那熊熊燃烧着的八卦之火上泼了一盆凉水。

　　“咝——”火灭了。

　　“天天早送晚接，”店长想到这一周来早晨晚上看到的画面，仍然不死心地追问，“难道你们真的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

　　并不是。

　　真要说起来，她和他之间，其实什么关系也没有。

　　——本该是这样的。

　　甚至，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要不是……

　　眼前蓦然闪过一片残花败叶，那原本是她耗费了无数心血培育出来的药园，却被人一夕之间毁成了废墟……叶缓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原本平和的气息出现了一丝紊乱。

　　混蛋……

　　“小叶？”

　　店长疑惑地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叶缓，“你没事吧？”

　　“没事。”叶缓回过神来，悄然松开手，若无其事地答道。

　　“真的吗？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叶缓平日里安静少言，做事却很认真，店长挺喜欢她这种性格，看在她年纪小也愿意多照顾她一些，此时见她虽未多说，但眉间已有了疲色，到底也是忙碌了一整天，当下便做了决定：“这样，你今晚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别来了，出去放松一下吧。”

　　“可是店里……”

　　“没关系。明天应该没什么大事，我一个人应付得来，如果实在应付不来，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叶缓也不推辞，坦然接受她的好意，“那好吧。谢谢店长。”

　　“谢什么。”店长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就应该多出去玩玩，整日闷在家里可不好。”

　　说着，她又朝叶缓眨了下眼睛，口气变得暧昧起来：“就算只是普通朋友，也要多多交流，感情才会牢固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意外的发展呢。”

　　拒绝听出其中深意，叶缓左耳进右耳出，拉了拉身上卫衣外套的帽子扣在头上，理了理帽檐，抬步往门口走去，“那么，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店长习惯性地回了一句，在女孩子快走到门口时猛然反应过来，忙出声喊住她，“等等小叶！你这就走吗？”

　　“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等太宰君吗？”

　　“？”

　　叶缓觉得对方问得莫名其妙，反问：“为什么要等他？”

　　反正，在零时之前，那个家伙一定会出现的。

　　她敛了敛眸，眸底有一抹笃定一闪而过。

　　店长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被她噎了一下，扶了扶额，“你好歹是个女孩子啊小叶，稍微注意一点吧……”

　　抬起的手指指向窗外，在室内明亮灯光的映衬下，外面的夜色显得愈发深沉。

　　一瞬间明白了对方在担心什么，叶缓微弯了弯唇，“放心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都——说——了——”店长看着她柔弱纤细的身材摇了摇头，明摆着不相信，“小叶还是再等等吧，等太宰君来了再走。”

　　“……”

　　“没有这个必要。”静默几秒，叶缓试图纠正店长的想法，然而……

　　“我住的地方不远……”

　　“哎呀都这么晚了！太宰君怎么还没来？”

　　“附近的治安很好……”

　　“好奇怪，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我学过格…防身术，没关系的……”

　　“啊，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不，应该不可能，那孩子看起来很厉害的……”

　　——鬼知道为什么对话会变成这样。

　　其实她也很厉害——是真·正·意·义·上的厉害啊，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她呢？

　　深吸了一口气，叶缓面无表情地开口：“店长，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说，”店长扭过头，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她，“你们俩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没有。”

　　“果然还是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比较好吧？”

　　“……”

　　比起她来，店长其实真正喜欢的，是那家伙吧！

　　秒针滴滴答答地走，分针慢慢悠悠地晃，时针跟在最后头，一点一点地往前挪。眼看就要11点了，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叶缓不想再耽搁下去，就在她考虑着干脆一走了之的时候，身后的店门被人推开，伴随着穿门而入的夜风，响起一道语调轻快的嗓音：
　　“晚上好！小青叶，我来接你回家了哦！”

　　是那家伙。

　　他来了。

　　卫衣是宽松的款式，连带着帽子也很宽大，帽檐垂下遮挡视线，叶缓抬手掀开，偏了偏头，眼角余光只瞥见一片黑色。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听到了店长笑意盈盈的声音：“哎呀太宰君，今天也来接小叶了呢。”

　　“当然了。”黑发少年踏进店内，走到叶缓身边，唇角上扬，微微弯腰伸手搭在她的肩上，形成十分亲密的姿势，“对我来说，小青叶可是很重要的人呢。”

　　这么说着，他转头，十分亲昵地凑近叶缓，两个人的脸颊几乎要碰在一起，她能够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听见他近乎于撒娇的声音响在耳畔，说：“对不起啊小青叶，临时出了点事需要处理，实在是走不开呢…让你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小青叶这么温柔一定不会生我的气的对不对？”

　　“我没生气。”叶缓淡淡道。

　　她神情恬淡，眸色沉静，确实没有生气的迹象。但同时，也让人无从判断她此刻内心的真正想法。

　　黑发少年眸光一闪，“呐，小青叶……”

　　“外面下雨了？”叶缓冷不防出声，打断他的话，转了话题，“你身上有很重的湿气。”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她看向一旁捂嘴偷笑的店长，“店长，店里有多余的雨伞吗？”

　　店长没有多想，“有的。我去找找，你们等一下。”

　　望着店长的身影拐进仓库，确认她听不到这边的说话声后，叶缓把目光转回看似拥着自己实际上却是靠着的黑发少年，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你的状态不太好。”

　　方才他靠过来时，她感受到的不只是他周身雨水的湿气，还有一股隐藏在湿气下的，隐隐约约的熟悉的热气。

　　——撑到现在，大概他也已经到极限了。

　　所以她才没有推开他。抬起手覆上他的额头，果不其然，触手一片滚烫。

　　“……提前发作了么。”她低喃，欲把手抽回来，不料才微一离开就被抓住。

　　叶缓自幼体温偏凉，而眼下这样的温度对于全身高温的少年来说正是最合适的。他完全是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继续捂在额头上，茶褐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口中低低喟叹了一声。

　　“好舒服……”

　　默然片刻，叶缓动了动指尖，一点莹绿色的光芒凭空浮现，像萤火虫的微光，莹莹闪烁。

　　黑发少年只感到一股暖意自额间涌入，随即融入血液，随之流走在四肢百骸中。如一泓清泉，及时有效地缓解了他体内翻滚不休的强烈焦灼感。不多时，意识恢复清晰，他睁开眼，没被绷带遮住的左眼里一片清明。

　　温润的绿光逐渐消散在空中，叶缓收回手，这回他没再阻止她，扬了扬唇，又是那副轻松愉快的语调：“多亏了小青叶，我现在完——全——好了哦。哎呀，无论多少次还是觉得好神奇，小青叶能告诉我这是什么能力吗？”

　　“这只是暂时的。”最后那个问题不是他第一次问她，而叶缓一如前几次一样选择无视，只是自顾自地说给他听，“等下你跟我回去，我要试试彻底压制住它。”

　　“好啊。”他答应得毫不迟疑。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缓竟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一丝欢悦。

　　她向他瞥过去，他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动，微笑着凝望着她。

　　他距她如此之近，近到她一抬眼就跌进了那只在灯光的折射下泛出潋滟水色的茶褐色眼瞳里，如同上等的葡萄酒，经年累月后自有一种醇厚感。

　　眼睛倒是很漂亮。

　　她想，视线微移，几天来第一次关注他的容貌。

　　肌肤瓷白细腻，眉眼清隽精致。纵使右眼上缠绕着绷带，非但不损气质，反而多了一分病态的美感。

　　长相确实不错。

　　她再度移了视线，落在他的头发上。黑色的短发一看就没有被主人精心打理，发梢微微卷起，看起来蓬松柔软，让她想起了不久前才收养的那只小奶猫。

　　如果摸上去，会是怎么样的手感，会不会是和那只小家伙一样的柔软温暖……

　　不知不觉，叶缓又一次跑偏了思维。这次想得有点出神，而少年也没有打扰她的意思，于是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不自觉地抬起，在少年温和的目光里轻轻搭上他的发顶，摸了摸——

　　嗯，手感不错。

　　她又揉了一把。

　　头顶上落下轻缓的力道，黑发少年的神色怔了怔，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他听到身前的少女说:
　　“乖。”

　　少年:“……”

　　是他想多了吗？这种好像哄孩子……不，更像是哄宠物一样的行为和口气……

　　眯了眯眼眸，没有错过少女总是平静无波的黑瞳里一瞬的温软之色，他轻勾了勾唇角，被白炽灯映成酒红色的瞳仁里流转过一道暗光。

　　这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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