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右

　　姜右揉着左肩，刚才那场抓捕的戏有些激烈，演员也入戏很深，导致他的肩膀到现在还疼。楚荆和杨书蕾一起走过来。楚荆递给他一瓶水，大大咧咧地坐到他旁边。杨书蕾则是问了几句他的伤，他笑着摇摇头，表示无碍。
　　不知道是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杨书蕾对他有所改观，还是因为他今天要杀青了，杨书蕾对他的态度不像一开始那么冷淡。
　　对于这一点，楚荆说：“什么样的老板有什么样的员工嘛，只要你有实力有上进心，她们自然对你刮目相看。”
　　姜右的杀青戏是孑问被抓后刑讯那一场戏。他和楚荆对着台词，偶尔讨论一下某个地方的情绪处理。导演那边已经在让各部门做好准备。
　　打板之后，演员迅速进入状态。
　　这间审讯室是上次李知准待过的那间，一样的布置，一样的光线，不一样的是，对比李知准的惊恐，孑问显得尤为冷静。他被齐澜他们从车站抓回来，一路上风尘仆仆。他看起来很疲惫，但丝毫不掩他的风姿。
　　齐澜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睛躲藏在蠢厚的黑框眼镜后面，脸上糊着画画的颜料，与现在这副样子截然不同。
　　在死一样的沉寂中，齐澜先说话了。
　　“提前带着行李箱在宾馆入住，再偷偷翻窗出来，扮作女装坐着轮椅和受害人一起开房，杀完人之后再换回男装，把折叠轮椅和衣服假发放进行李箱中带走。”他把拍到孑问的监控录像和找到的行李箱的照片一一放在孑问面前。“我说的对不对？”
　　“齐警官的想象力很丰富。”
　　齐澜笑了笑，看着录像照片上的时间，“从你入住到退房，两天的时间。你既没有出来，也没有叫餐，你修仙呢？”
　　孑问平静地说：“也许我自己带了吃的。”
　　齐澜点头，“有这个可能。”
　　“而且，翻窗……齐警官会不会太高估我的身手了？”
　　“当然不会。你要是身手不好，能进到简警官的家里，偷走她的行李箱吗？”
　　孑问轻声一笑，“还有呢？”
　　“还有，太巧了啊……”他脸上有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你，孑问，叶集的哥哥，孟阮案的目击者和报案人。你一个人掺和进这么多事里，你自己不觉得很巧吗？”
　　齐澜拿出那张敲门的画，推到他面前。“现在你的家正在被搜查，你说，我们能不能找到这张画的原件呢？”
　　孑问的目光在触及这张画的时候变得柔和与苦涩，他低声说：“我可能把它扔了呢。”
　　“你不会扔的，这是叶集送给你的。”
　　一张四年前的收到的画，一张被撕过的画，却被保存的这么妥善，在复印件上也看不出一点褶皱和污渍。可想而知这幅画对他的意义。齐澜从一开始就认定这幅画含有深意，最初他以为是能让受害者产生恐惧，后来他想也许是对凶手而言意义更大。现在看来，两种猜测都没有错。
　　齐澜问：“这幅画是怎么被撕的？”
　　孑问慢慢握紧双拳，眼神冷到彻骨，嘴角的肌肉不自主地抽动，一张美丽的脸生生变得吓人。
　　齐澜从孑问的表现中得知了真相，他带着疑问去求证：“叶风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杀这个人？”
　　“人？”孑问惨笑，眼里渗着狰狞，“他根本不配为人！”
　　齐澜静静注视着他，没有发问，等待他讲完。
　　孑问伸出双手去拿那张画。与其说拿，不如说捧。“李知准是不是告诉过你们，小集不喜欢被叫作小叶子。”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但齐澜还是点了头。
　　“你知道为什么吗？”
　　齐澜猜测：“她不想用叶风的姓氏。”
　　孑问没有否认，却说了一句好似不相干的话：“风吹树不倒，可是叶子不一样，风一吹就落了。”
　　审讯室又陷入了沉默。
　　“叶集的死……也和叶风有关？”许久，齐澜问。
　　孑问闭上眼，第一次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小集确实是被他杀的……至于那天在河边上他有没有推一把，又有什么区别呢。”
　　齐澜盯着那张画，画上举手敲门的小人看上去很开心，仿佛门的那一边有他喜欢的世界。“你刚才问我‘还有呢？’其实很简单，这张画是叶集送给你的，画里有你的名字。”
　　他早先将这画中的意思解读成“命门”，然后又将这两个字拆分，其实是走了弯路。一人叩门，一开始就指的是孑问。门口为问，一人单耳，孑然一身。
　　这么孤独的名字，叶集却画得乐观，满心希望他能摆脱孤单，重拾幸福。
　　孑问微微笑了，并不感到意外。他的嘴角上扬，话中却带着浓浓的悲伤：“小集过得那么苦，还总想让别人过得开心。”
　　齐澜的目光一直没从画上移开。要不是这画和几桩命案挂钩，他看见这个踮起脚尖，洋溢着笑容，带着几分调皮几分好奇去敲门的小孩儿，也会不由得笑出来。他可以想象，叶集是个多么美好的小姑娘。
　　他想起来李知准说过，小树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可是最善良、最干净的人，偏偏被邪恶肮脏的乌云笼罩一生。
　　齐澜心中长叹一口气，再开口还是严肃的语气：“你现在承认了，你确实想杀叶风？”
　　孑问点头，没有犹豫。
　　“此前的三桩命案，也是你做的？”
　　“是。”他一字一句交代出来，“最初杀叶风、怎么杀他，如何让他痛苦地死，只是一个模糊的构想。后来撞见那两个混混，就有了想法。”
　　“拿他们当试验品。”
　　他讥讽一笑，“有什么错么，他们这种人，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他们再该死，也轮不到你来左右他们的性命。”
　　孑问又是一笑，继续说道：“之后的事，我想你们也查得差不多。扮成女人诱骗他们，先下药捆起来，再一刀一刀把肉割下来。当然，嘴巴要堵上，但眼睛不能让他闭上。”
　　“为什么？”孑问说得很慢，听起来让人不适，但齐澜依然波澜不惊。
　　“因为我要让他看着小集的画，想着小集的脸，感受着小集的痛苦，然后慢慢变得面目全非，溃烂生疮，就跟他那颗丑陋至极的心一样！”孑问双目通红，言语几近癫狂。
　　可是你没能杀掉他。
　　“你有没有找过李知准？”齐澜问，“如果当初他及时赶到，叶集也许不会死。你有没有因此怨恨上他？”
　　孑问缓缓摇头，“他对小集是真心的好。小集刚死的时候，我或许怪过他，可是我知道叶风才是我要手刃的人！”
　　“你对叶集呢？”齐澜忽然想知道。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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