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右

　　姜右昨天挂电话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宋扬葭会因为他的一句“感冒”就过来看他。他打开门，瞧着这个一只手提着东西另一只手还作势要敲门的女孩子，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只是……他指着宋扬葭手上的东西问道：“你拿这个干什么？”
　　“医药箱啊。”宋扬葭把它拎起来晃晃，“先备一个，以后肯定用得着。”
　　姜右被她讲得心一惊，为什么她口中的“用得着”听起来这么吓人……他还在晃神，宋扬葭就进了屋。他猛然想起什么，追进去想拦着她，却只来得及见到宋扬葭对着凌乱的客厅直皱眉。
　　姜右每次感冒都习惯了不吃药，等它自己慢慢好。他前些天刚有了一点征兆，就让秦凡替他买些油米和小菜，这几天不必再过来了。他一生病就犯了懒，又想着没人会来，就一直拖着没收拾屋子。
　　所以宋扬葭面对的客厅是装满的垃圾桶和散落在四周的皱巴巴的纸巾，被书和写满字的纸盖住的茶几，还有堆放着毛毯和枕头的沙发。宋扬葭长时间没说话，姜右的脸上不禁泛起了红晕。他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接过宋扬葭一直没放下来的医药箱，终于找到了一处空地放下。
　　宋扬葭想起第一次去姜右家，他那间小破屋收拾得挺干净。这房间被他折腾成这样，他应该是病的挺严重吧。她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姜右，印证了她的猜想，“你烧得很厉害吗？”
　　“什么？”姜右没有反应过来。
　　“脸都烧红了，怎么不去医院？”她的声音冷了几度，“秦凡是怎么当的助理？”
　　“是我让他不要过来的。”姜右从沙发上翻出一包纸巾擦了擦鼻涕，又补充一句，“秦凡不知道我感冒，所以没有告诉你。”
　　宋扬葭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但并不在意。秦凡是她指派给姜右的助理，姜右自然能想到秦凡会将他的事报告给她。她只是说：“收拾一下去医院。”
　　“不用，快好了。”
　　“快好了怎么还发烧？”
　　“咳，咳……”姜右忽然咳了起来，不知是因为感冒还是其他原因，“没有……发烧。”
　　宋扬葭一定是不信的。她从医药箱里找出额温枪，走到姜右跟前给他量体温。姜右的鼻塞好了许多，能闻到宋扬葭身上一丝淡淡的酒气。
　　姜右瞧着她的动作，忽然笑了一声。
　　宋扬葭看向他的眼睛，带了些疑惑。姜右低声回答：“这个样子，我像罪犯，你像警察。”
　　“滴”的一声，宋扬葭收回目光去看数值，三十六点八，的确不发烧。“那吃些药吧。”
　　“不吃。”
　　“你还有一个多月要试镜了，你准备到时候就用这副嗓子去说服导演？”
　　姜右垂下眼眸，语气比起之前冷淡：“我快好了，用不着吃药。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以后我也不想改。”
　　宋扬葭在茶几上整理出一块地方坐下来，微微抬头正视着姜右，“以前怎么样我不管，可是以后你就不能由着自己想了。”
　　姜右扯了扯嘴角，“拍完这部戏之后，我和宋小姐的合作关系就结束了。宋小姐是不是管得有点多？”
　　“这么说吧，”宋扬葭的笑意很凉，“以后呢，比起宋小姐，我还是更希望你叫我老板。”
　　“你不讲信用！”姜右哑声说道，声音比不得上一次争吵大，气势也就弱了些。
　　“是。”宋扬葭似笑非笑地点头。
　　“你……”她的态度让姜右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应对。
　　宋扬葭翘起腿，脸上的笑容很刺眼，“你看看，你连说话都说不过我，在其他事情上，你真的斗得过我吗？”
　　她话锋一转，“我们一起去看了李知准的试镜，你觉得谁更有资格得到这个角色？”她轻笑一声，自问自答：“是林延吧。我这么想，周勤路这么想，你也这么想。可是季导选了孔思齐。”
　　姜右抬眸看她。
　　宋扬葭看着他的眼睛，“你觉得可惜么？”她继续说：“季导选孔思齐，是因为孔思齐跟你一样，身后有后台。季导是一个好导演，但他也有自己的考虑，他的考虑是利益。在这一点上，我和他一样。为了艺术坚持初心不计回报是好事，但却不是这个圈子里大部分人会做的事。对我们来说，投资是必不可少的，但看清楚投资的对象，计较投进去的每一分钱每一点精力是不是能带来更大的受益，才是每天都要思考的问题。”
　　“而我就是你的投资对象，所以你在收回成本之前，不会放我离开。”姜右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火，淡淡地说着，“你对自己的评价倒不高，把自己摆在了跟叶风同样的位置上。”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道：“我也觉得林延和李知准失之交臂很可惜，所以我用了一些办法，让他得到了他应得的角色。你看，我可比孔思齐的后台要厉害的多。”
　　“可是，今天中午在酒桌上，我说错了一些话……”她歪着头，那副样子看上去很无害，右手还施施然地整理着腕表。她用歉疚的模样看他，眼底却一片笑意。“我提到了赵中明先生。”
　　姜右的眼神遽然变化。
　　赵中明，是他父亲的朋友，是他曾经的雇主，也是在姜右落魄的时候唯一伸出援手的人。
　　但这个人在宋扬葭那里有了新的定义。
　　“真巧，赵中明先生承包的工程，正是李董手上的工程。”
　　李董是谁姜右不知道，也不必知道。他只需要知道，这个李董是宋扬葭的朋友，是有能力打碎老赵饭碗的人。
　　姜右说错了，宋扬葭从来都不跟叶风在同样的位置上，她一出手，毁的不止是一个人的人生。
　　宋扬葭清楚地看见姜右的手握成拳头，眼里有火焰迸溅。但偏偏他的嗓子哑了，说话也说不大声。饶是这样，他身上隐隐流窜的怒气还是将他的身形绘制得格外高大。
　　她接着说：“你知道我的性格，也清楚我的手段。我呢，也不想跟你弯弯绕绕。两个选择，你留下，赵中明保住饭碗；你走，他也滚蛋。”
　　“我以为你是不会踩我的底线的！”
　　他不是在大吵大闹，他的嗓子也不允许。他在低声斥责，在压抑着声音怒吼，但是没有压抑着的是他的情绪。
　　“你是商人，有时候用些手段我可以理解，但是你答应过我不会去碰我的底线。你自己不守信用，还用几十个人的饭碗威胁我，就算我肯继续为你工作又怎么样呢？依你的性格，你能接受一个时时刻刻都在蔑视你的员工的存在吗？”
　　“我是保证过不会强迫你，所以才让你自己做选择啊。至于蔑视我么……”宋扬葭玩味着这三个字，不屑一顾道：“你凭的是什么呢？是你那张脏兮兮的被我洗干净的脸，还是好不容易才被我磨出来的一丁点演技？”
　　姜右冷峻着脸，“你教过我，‘凭什么’这三个字最无力。”
　　宋扬葭却笑，“错了。这三个字只是字而已，无力的是说话的人。”
　　一阵悠扬的铃声响起。
　　周勤路的电话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冷眼相视。她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犹自笑得欢快，“酱啊，昨天说请你吃饭你没空，那今晚怎么样啊？”
　　宋扬葭没有看姜右，站起来走到门口，“姜右感冒了，还是……”她听见姜右在身后说：“我没关系。”
　　周勤路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前来回打转，瞧出了一些不对劲。她打破僵局，笑着问姜右：“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他们有没有叫姜左的？”
　　“没有。”姜右笑得很淡，“不过我知道有个人叫‘姜上’。”
　　“真的啊，是谁？”
　　“姜尚，姜太公。”
　　“啊……哈哈。”周勤路给面子地笑了两声，然后又在僵局中闭了嘴。
　　这顿饭请的真特么憋屈，周勤路想。
　　菜上来了，姜右扫了一眼，几乎都是清淡的口味。周勤路说是请宋扬葭吃饭，所以都是让她点的菜。上回吃火锅，姜右注意到宋扬葭是极爱吃辣的。
　　饭后的甜汤，宋扬葭和周勤路的都是凉饮，姜右面前却是一碗温热的杏仁核桃露。他不大懂食疗，可这既然是热饮，那么宋扬葭一定注意到了他是风寒感冒吧。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把宋扬葭的本质看得一清二楚，可有些时候，他又实在看不透她。
　　姜右出门去洗手间的时候，周勤路望了一眼门的方向，问宋扬葭发生了什么。宋扬葭提了几句，周勤路便猜出了大概。“你用这种方法调动他的情绪会不会适得其反，让他对你芥蒂更深？”
　　宋扬葭搅动着没吃完的甜汤，简练地回答：“除了这一层原因，我原本就打算跟他讲破以后的计划。”
　　回去的路上，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等到宋扬葭回到家里，姜右第一次打来电话，打的是她的工作手机。他开门见山地问：“你对《命门》预期的票房是多少？”
　　宋扬葭在倒水，心不在焉地应着：“七个亿吧。”
　　“算上导演和主演的粉丝效应？”
　　“嗯。”
　　“也包括了观众觉得值回票价去二刷三刷的情况？”
　　她微不可察地笑了声。姜右以前肯定是没功夫关注这些的，现在上网倒是上得勤便。“是。”
　　姜右踌躇着，最后下了决心。“我们打个赌。”
　　“你说。”
　　“如果孑问能助这部片子拿下十个亿的票房，你的投资得到了回报，我们的合约就结束。”
　　宋扬葭稍作思考，便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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