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右

　　一辆白色梅赛德斯停靠在工地外头，喧嚣的施工声和飞扬的尘土与之格格不入极了。车里的人眼瞧着落在车头上的灰尘渐渐将白色掩藏，她决定还是不打开车窗为好。
　　宋扬葭摘下墨镜，视线始终不离工地上忙碌的那个人。她戴着墨镜的时候倒是一副成熟凌厉的样子，可一取下掩饰物，俨然是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宋扬葭前天刚满二十四周岁，这张摆脱不去稚气的脸却容易让人迷惑，以为她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宋扬葭拿出手机拨打一个号码，等待的空隙她又忍不住往车窗外看去。那边接通了，她直接说内容：“小白鹭，晚上请我吃饭。”
　　那边声音压得很低：“我在看男神拍戏，已经饱了。”
　　“啧啧，这么好满足。没吃到就已经饱了？”
　　周勤路怒了，“我男神堪堪一朵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你休要侮辱他！”
　　宋扬葭轻轻笑出声，“我没侮辱他，我在侮辱你。”耳听着那边又在发火，她却慢悠悠道：“我找到你要的人了。”
　　“在哪里？”周勤路一听是正经事，也立马严肃起来。
　　“在哪里你不用管，你只管等我把他送到你的魔掌里就好。”
　　周勤路幽幽问道：“我的魔掌还是你的魔掌？”
　　宋扬葭并不在意，只问她关注的问题，“你到底要不要见？”
　　“要！小酱最最好了！晚上请你吃好吃哒！”
　　宋扬葭挂断电话后没有立即下车，而是靠着椅背远远打量起那人。这片工地正在盖的是安置房，靠近郊区。宋扬葭前天的生日聚会是在她父母为她购置的郊区别墅里举办的。生日那天晚上她住在了别墅，昨天上午开车回市中心的时候经过这里，就那么巧地看见了那个人。
　　怎么可能看不见他。
　　即使是在尘土飞扬的环境里，即使他的脸上混合着汗水和污垢，但是她凭借着在演艺圈磨炼了六年的毒辣眼光，一眼就看见了他。
　　宋扬葭看了看渐渐西移的太阳，决定下车。她的目光又锁定在了那个推着砖车的男人身上。她想了想，从车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踩着稳健的步子走到那个人的前面。
　　姜右疑惑地抬头，见挡着自己的人竟是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他心里更感到奇怪，又觉得不关自己的事情，所以只是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请让一让。”那个小姑娘真的让开了，却绕过推车走到自己身边，素净白皙的手举起一瓶矿泉水。姜右再度抬头去看她，确定自己不可能认识这样的女孩子。他微微皱眉，这次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低沉好听的嗓音也更加明显，“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宋扬葭没有回答，而是用极轻的声音念着，“嗯，大提琴……”
　　姜右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看到她的手还抬着，手里是一瓶解渴的水。他抿抿干燥的嘴唇，终究还是说了句“谢谢。”于是伸手去接。
　　宋扬葭只是把拿水的那只手抬在胸前，在对方看来的确像是要递给他的样子，但宋扬葭并没有要请他喝水的意思。她迅速用右手打开瓶盖，左手一扬，半瓶水泼到了姜右的脸上。
　　姜右愣了一下，随即怒火上了心头，“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他干着最普通最辛劳甚至是别人眼里最卑微的工作，本就不指望有人会尊重他。可是这样直接的、扑面而来的屈辱让他差一点就挥拳过去。姜右方才推车一直弓着身子，现在出于某种心理忽然站得笔直，恶狠狠地扯下脖子上搭着的灰旧毛巾，囫囵地将脸上的水擦了个干净。
　　他的脸经过刚才的冲洗，不再是灰扑扑的，精美的五官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展现在宋扬葭的眼里。宋扬葭有一瞬间的怔神儿，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很好看的，昨天开车路过，无意中一扫眼看到他，她就知道。
　　“连最狡猾的污泥都藏不住的风华，才称得上是绝代风华。”这是周勤路的原话。她当时是对着她本命男神的新剧照说的，所以后面还有一句，“啊，我男神果然就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呐！”
　　可是跟眼前这个人比起来，周勤路的男神算个屁。
　　他不是帅气，不是英气，当然也不是娘气。他是单纯的“美”。美得人畜无害，美得雌雄难分。他的眉眼柔和一点便可以饰演一个美艳娇娘，他的唇齿硬朗些许便能够扮作一位冷酷帝王。可是又让人觉得不必增添删减，这样子刚刚好。
　　姜右低头见跟前这人用一种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神望着他，心里了然，随即冷笑了一声。他自小就长得秀气，那时候被人嘲笑无非是说他一个男孩子长得这么漂亮有什么用，再不然就是那些酸里酸气的亲戚一脸鄙夷地说他男生女相。母亲这时候会跳出来护着他，“男生女相怎么了？男生女相主富贵！你们自己生不出来好看的崽别拿我儿子撒气！”然后连同母亲也会被他们嘲笑。后来辍学出来打工，才知道小时候只是被言语嘲弄是多么微不足道。
　　他想到这些心火更盛，可是他不想和这个神经病过多纠缠，于是将毛巾狠狠地甩在推车把手上，将推车转了个方向便要走。
　　宋扬葭在他甩毛巾的时候回过了神，见到他生气毫不意外。她原定的计划里就不包括不惹怒他这一项。她没有追上去，只是远远看着他把今天最后一车砖码好，跟包工头打了声招呼，疾步走出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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