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何为

　　午夜三更，阴风阵阵。
　　祠堂之上，妇人一身麻衣，面上毫无动容，冲着漆黑的院子冷声高呵。

　　月光洒在她脸上，无需半分颜色，就映出满目的凄厉与苍凉。
　　陈晴忍不住往楚济身边缩了缩，这女人的一生定是写满了哀殇和坚强。寒风之中，孑然而立，习惯的让人动容，坚硬的让鬼退避。

　　楚济心下略有所动，想来诡异的村子出这般女子也并不稀奇。见陈晴表情，楚济便知道她到底初出江湖，人情世态看不通透也是正常。楚济伸手拍了拍陈晴的肩以示安慰，另一手又拿了把石子掷出去，声响落在远处。

　　大夫人应声望过去，随即冷笑，“我看是有人装神弄鬼吧。”说着直就往声响处去。
　　楚济见大夫人走远，伸手一揽带着陈晴就进了祠堂，找个角落先躲起来，刚藏好就见大夫人又回来了，在神才祠堂扫了一圈，见没异样才又闭眼跪在蒲团上。

　　陈晴被楚济圈在怀里，耳边能听到他的心跳，身上也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一时间竟有些晃神。

　　搂搂抱抱这种行为，在视礼教大于天的地方，可算是坏了姑娘名节；要在江湖上呢，如果是为了应付某种局势，或者两心相悦就无可厚非。其他时候大概能根据男人的面相身份定位一下，是玩世不恭的风流郎，还是人人喊打的采花淫贼。
　　当然，如果放在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的兄妹身上，又是危急情况下，绝大多数江湖人都会表示，这很正常。

　　即便如此，陈晴还是莫名的有些脸红心跳。

　　其实说起来，两人小时候这种亲昵的举动倒是常有。那时候陈晴刚刚被送到山里治病，总喜欢粘着楚济，看到哥哥在就很是开心。山里只有师兄妹两人，楚济每日和师父去山里练功，回来的时候常常一身伤，陈晴见了他扑过去就叫哥哥，楚济还得忍着一身伤抱着她转几圈哄开心了才算完。开心够了，陈晴才想起来楚济身上有伤，拉着他赶紧上药，眼泪汪汪的倒像是自己伤得多重。

　　后来有一次陈晴一个人练功无聊，贪玩就爬到树上，结果那树枝也是个不结实的竟然就断了。陈晴轻功还没学好，一头栽下去的时候心想完了，估计得伤筋动骨。哪知道楚济正好在附近，纵身一翻一把接着她，稳稳当当护在怀里，一点儿都没伤着。
　　陈晴抬头就对楚济笑，楚济却抱着她手都是抖得。过了一会儿咬牙切齿的把她翻过来，教训了好几下屁股。事后陈晴还和楚济生了几天气，最后还是自己忍不住问楚济，“你这样对我了，是不是以后会娶我？”楚济被问得一愣，陈晴接着又道，“嫁你也不是不行，但是以后不许再打我了！”

　　那次之后，楚济背着楚穆的规矩出了趟远门，一走就是几个月，回来的时候带了个女娃娃。陈晴吓得哇哇直哭，说“哥哥你不要我了。”楚济就淡淡说了句师妹你多心了，剩下陈晴一个人哭得更伤心。那是陈晴第一次听见师父发火，她偷偷在门外听不真切，却是第一次感到害怕。不是因为师父严厉，而是因为师兄竟然会为了个女娃娃忤逆师父，师父也会为她真的责备师兄。
　　楚济再去练功的时候身上的伤又多了些，还被师父罚了半年每天在跪两个时辰。陈晴看在眼里，却不敢再像之前那般亲近，二人也不像从前那般有交流的机会，渐渐就生了隔阂。

　　半年之后，被楚济带回来的女娃娃被楚穆收作弟子，陈晴也大了些，尽管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才多了个妹妹。好在楚济和楚语之间从来都不亲密，陈晴想她应该不会和自己抢哥哥。
　　即便生了隔阂，陈晴见着楚济还是总能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要自己靠近他。忍不住找楚济闹了几次，每次楚济都只说“姑娘大了，该保持点距离。”陈晴急了，有次算着楚济要来，特地从树上掉下来，楚济只轻轻扶了她一把拖她站稳，说，“轻功太差了，每天多跑几圈吧。”

　　随着几人年岁渐大，陈晴也开始懂事了。懵懵懂懂的时候，她越发确定自己是喜欢楚济的，有时候她也会观察楚济和楚语。楚语几乎不会拒绝楚济的要求，但对他永远是客气而疏远的。楚济表面上同样话不多，只是总在不经意间会去注意楚语，像是把她放在心里，又像要讨好她又不明说似的。陈晴有些怀疑，是不是楚济其实还是因为喜欢楚语才抢她回来？所以，她还是抢了楚济的心？
　　于是陈晴又有些不待见楚语，一方面是为了楚济，另一方面是因为楚语本身。楚语是和气的，也经常脸上挂着笑容，可陈晴总觉得她像个没有心的娃娃，没有真实的喜怒哀乐，听师父的吩咐，练功炼药好像就是她的全部生活。和楚济一样，楚语每日练功回来也都是一身伤，甚至有时候比楚济还重。每次见了，陈晴又忍不住要关心她，即便是个没有心不知疼的娃娃，到底也是自家妹妹。
　　再后来，陈晴发现楚济和楚语之间像是有什么无关感情的秘密，比如他们的练功方式都很严酷，自己却轻松得多，再比如他们有时候的欲言又止，和彼此间诡异的交流气氛。

　　又过了些日子，楚语也偷偷下山去了，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却不一样了。那一夜，楚语不知发什么疯，拉着陈晴说话，在她房里又哭又笑。一会儿说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一会儿又说就算赢了又能怎样；一会儿说后悔了，一会儿又说羡慕自己。陈晴瞧她神智都有些不清了，便趁机偷偷问她到底和楚济什么情况，楚语听了之后愣了愣，然后笑得不成样子。陈晴有些恼，倒也算知道楚语不是那个会和自己争楚济的人。
　　哭闹了半夜，楚语累了就在陈晴这里睡下了。陈晴想了半夜才明白，那些瞒着自己的秘密一定是为自己好的。瞒着就瞒着吧，哥哥也好妹妹也好，心总是在一起的。这样...也好吧。

　　自此之后，楚语仍然是哪个楚语，陈晴却知道她原来不是没有心的娃娃，而是把心藏在笑容底下。陈晴是真心的对楚语好，对楚济却总存了些别的情愫，只是如果他没那个意思，陈晴也不再敢贸然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至少...还是兄妹。

　　如今，虽然是情势所迫，但这样窝在楚济怀里，陈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不争气的气息就乱了。大夫人显然也听到了不对劲，起身就向两人藏匿的地方过来，陈晴想抬头看楚济，却突然感觉有些晕，然后就听到噗通一声，竟是那大夫人晕过去了。

　　迷迷糊糊的，陈晴闻到了一股清凉的味道，神智才慢慢回来。
　　楚济带着陈晴出了角落便松了手，身后的温度退了，陈晴一时有些失落，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就见楚济低着头在找什么，“刚刚我在香里加了点迷药，虽然给你解了但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是会受点影响，记得跟紧我。”

　　话音刚落，祠堂上供奉的牌位竟向两边移动，中间空出个一人左右大小的洞口。两人对视了一眼，楚济打头跳了下去，陈晴跟上。

　　祠堂之下，是漆黑一片的地道。楚济用火折子点了亮，两人一前一后屏息慢慢前进。一路上也没碰上什么机关，走了一会儿见前面有光亮，楚济便熄灭了火折子，两人用上轻功点着地走，一点动静都不会发出。

　　再往前一段地道折了个弯，拐过去应该就能看的光源，隐约的还能闻到檀香味儿。两人贴着墙，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气息，楚济才伸头看了一眼，瞬间又缩了回去。
　　陈晴有些莫名，可这里太过静谧不敢出声，黑漆漆的也看不清表情，只能先按下不动，待楚济有反应了再说。又过了好一会儿，楚济才再探了一次，看了许久回来低声道，“尸体”。

　　陈晴一愣，毫无声音的地道突然听见尸体两个字，瞬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好是楚济在说，要是换成别人或者自己亲眼看见，估计就该惊得蹦起来了。话说回来，楚济这是关心自己呢，还是怕自己反应过度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正胡思乱想着，陈晴就跟着楚济拐了过去。

　　入眼的是个像房间一样的地方，一套桌椅，一个柜子，烧得正好的烛。回过头去，另一边地上放了个蒲团，前面供了座观音像，还有刚刚燃尽的檀香。最诡异的还是正对佛像的床，上面有个看起来已经年过古稀的老妇人，闭着眼睛听不出呼吸，难怪楚济刚刚等了很久才说是尸体。
　　不过老妇人只是听不出气息，地上却有残香，也未必就是故去的吧。若是个活人可太失礼了，想了想陈晴又不免有些开心，楚济是怕自己吓着才这样讲的吧。

　　安全起见，楚济还是走过去准备试一下老人家的气息，手刚要放过去却听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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