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何为

　　不知名的小村庄，不算繁华也不至贫瘠。
　　村民并不多，来往的过路人更少，街上形形色色的店铺大多是生活所需，装饰手艺都还精致，只是客人总就那么几个。

　　这样的村子，需要这么多店铺吗？这么少的客人，支撑得起吗？
　　若是他们都有足够的钱生活，开个小店彼此照应打发时光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可一个有钱人乐得知足也就罢了，整个村子没有人想着去外面的花花世界，就未免太过诡异了。
　　何况酒楼里的老人家可是自称江湖人。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些人其实是江湖上退下来到此避世隐居的。他们不愁钱财，各家都做些熟悉的最基本的经营，在不出村子的前提下，保障最基本的生活所需。

　　楚济是和陈晴这样分析的，自己却不是这样想的。
　　和继血相仿的脉象只是个巧合的话该多好。
　　楚济不会和陈晴说继血的事儿，他希望陈晴永远都不知道，只做个普通人好好的活下去，找个不介意孩子问题的男人，然后领养个孩子，远离所有的是非。即便每次这样想的时候都会心痛，但...这是陈晴能走下去最好的路了。

　　楚济想，他能猜出这个村子大概的情况。
　　这个村子里没有青年壮汉，没有支撑一个家的男人，换句话说，这里的人都是家属。
　　对于此，楚济和陈晴分析大概是这些人失去了家里的男人，才选择退隐江湖。事实上，只要把刚刚的假设做一个小小的改动或许就说得过去了，不是避世，而是...囚禁。

　　挟家眷而夺人心，不是某一个人，一个时代的专属。从连坐到九族，这是世世代代都无法避免的手段。有人说它卑劣无耻，但没人能否认它的实用。如果你的行差踏错会导致你所爱的人受尽折磨，那么你一定会谨小慎微，能力所及之处万不敢有丝毫纰漏。

　　裴伍住在这样的地方，说明什么呢？
　　如果张家有这样的力量，根本不需要向师父求救。那么张家在局势中，扮演的角色会是什么？或者说，能是什么？
　　棋子，准确的说，是弃子。

　　如果说真血、继血、药人，以此循环的是一股势力，那么现在这个以张家、村子为表象的就是另一股能与之抗衡的敌对势力。这股势力清楚的知道三侠，三侠后人，甚至对楚语动过一次手，已露锋芒。
　　三个死者和张财主可能隶属于这股势力，或者说，是这股势力造就了今日的张家，也是它在某个特定的时机，舍弃张家用来试探它的对手，真血所在的势力。

　　想到这儿，楚济心里一惊。
　　白辰夕和楚语是真血和药人，按说他们的功夫应该足以应对任何江湖纷争。但是，如果面对的是这般强大的势力，只怕至少要进入臻境才全身而退。可楚语一旦进入臻境，就意味正式迈入死亡的倒计时。
　　眼下的情形，去追他们显然已经来不及，其中曲折也不能和陈晴解释。只能抓紧办完手头的事儿，最好观音庙能找到些线索，才好尽快和他们汇合。

　　未免打草惊蛇，楚济和陈晴找了间布庄换上和村民差不多的衣服，又具体打探了裴伍家的消息。

　　起初这里人并没有说知道姓裴的，直到拿出裴伍的画像，才有人认出来指了路。
　　裴伍的家经营的是酒庄，当家的是大夫人。同这里的人一样，裴伍的家人也很久没见过裴伍。据村里的老人说，他们是三十年前搬进来的，年近五十的夫人风韵犹存，带着几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刚来就引得村里人纷纷围观。
　　不过裴家人这些年和大伙儿走得不近，开个酒庄只是应付村里的规矩。村子里都是有故事的人，也都能理解。久而久之，裴家和大家越离越远。不过前段时间，酒庄突然关了几天门，村里有几个就爱裴家这口酒的急的差点去砸人家门，劝了好一阵子才消停。又过了半个月，酒庄才重新开张。

　　楚济和陈晴是以信差的身份上门的，大堂之上，主位端坐着一位老妇人，一身素色衣服，脸上略做了些装扮，言谈举止很是端庄，岁月沉淀出内敛，家主当得起稳重。自有股风韵，不，或许风韵这个词有些亵渎了，该是风华才对。
　　落座的还有三个妇人，年岁看起来比主位的妇人略小些，个个驻颜有方。

　　听完楚济和陈晴的来意之后，大夫人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三个妇人也只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脸上有些表情，而后齐刷刷的用手绢掩面。
　　为了不失体统，大夫人让三个妇人都下去了，看天色也晚了，村里又没有客栈，便留二人在客房留宿一夜。

　　楚济和陈晴被安排在一个小院子里，几间客房是挨着的，还有小客厅和厨房。晚饭是其中一个妇人送来的，那人已经换了一身孝衣，放下饭菜之后又嘱咐两人宅院大，别乱走乱逛。走时倒还没什么动静，过了一阵子才听见院门口有轻微的响动，声音像是上了锁。

　　楚济和陈晴对视了一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吃饭，吃完饭又泡了壶茶，确定没人偷听才进入正题。

　　“师兄，我们等夜深就出去探探吧，又是锁门又是不让走的肯定有秘密。大夫人听到儿子死的时候毫无反应，三个妇人也只有一个是真伤心，说不定搞清楚这里的事儿，就能知道张家是什么情况了。”
　　陈晴是注意到三个妇人的第一表情的，首位上的是冷淡，次位的眼里放得可是精光，表情也是笑了的，只有末位的是发怔，咬下唇，忍不住的悲痛。

　　“别急，这家里秘密是肯定有的，但值不值得我们冒着风险一探究竟呢？”楚济晃着手里的杯子，凭心而论，他实在不想再搅和一个裴家进来，只是眼下的情况又很可能张家是神秘势力的突破口，好像不掺都不行。

　　“如果只是几个女人的战争也就算了，不过...你猜那位大夫人今年贵庚？”陈晴挑眉，这位大夫人的形象和村民口中的大夫人的确吻合，只是三十年前的形容放在三十年后还适用，就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
　　“老人家的精神和驻颜的本事确实少见，但放眼江湖能做到这些的也大有人在。”三十年不会老的当家主母确实古怪，但若是在整个都透着诡异的村子里，也就见怪不怪了。

　　“真要有驻颜术，那几个姑娘怎么现在都和娘亲看起来差不多了？”陈晴还有些愤愤，“这些姑娘也是可怜，十几岁过来这么多年就守着这么个村子，好好的青春就这么糟蹋了。”
　　楚济低笑了一声，晴晴还是老样子，侠女心肠啊，看的不平事就忍不住冲动。
　　“对了，你记不记得小语说，观音庙是有求必应的地方，那这位大夫人之所以不成为老夫人，会不会也是去求的？”
　　楚济喝茶不语，想了一阵子才起身，“天色够晚了，走吧。”
　　“啊？”陈晴愣了一下，向窗外望去，这会儿天是暗下来了，可还不到二更，宅子里的人怕是还没睡吧。
　　“咱们速战速决，争取三更前回来还能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去观音庙呢。”
　　“哦...”

　　是夜。
　　裴家的祠堂里烛火微弱，香味倒是还没完全散去。整个祠堂里只剩一个披麻戴孝的身影，跪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楚济和陈晴悄悄落在祠堂外面，那人跪的直直的，却又说不出的落寞。陈晴看得难受，想着白天大堂里的落座末尾的妇人，再想想其他几个，忍不住就要冲出去，却被楚济一般拉住，这才惊觉自己太冲动了。

　　楚济对陈晴打了个手势，两人便继续探去。几个院子都是漆黑一片，房间也没人没异常。过了五六个空院子之后，才见有亮着灯的地方。

　　这院子也不大，主人似乎是白天下位首座的妇人，两人也不便多看，蹲在房梁上听见哗哗翻书，和噼啪打算盘的声音。有侍女过来送了些吃食，口中管那人还称二夫人。
　　陈晴一惊，敢情这几个不是裴伍的妹妹，都是夫人？二夫人的话，是白天那个听着丈夫死讯还笑得出的女人？居然是她一直在经营生意么？
　　楚济只觉得脖子一阵发凉，这是二夫人，村民说当家的是大夫人。换句话说，白天见得大夫人不是村民口中的大夫人，而是裴伍的大夫人，其他几个也都是裴伍的夫人？可如果是这样，村民口中的大夫人现在就该是老夫人了，似乎也没听村民提起过。会不会老夫人也还在？寻着这位老夫人，很多不解的事儿便能有个答案？

　　两人陆续又过了几座有人的院子，三夫人在房里又哭又笑，一会儿说老爷你没心肝，一会儿又说死得好，听着跟得了疯病似的。还有一位不知道是哪位夫人的在抚琴，琴声哀婉，像是女子在哭诉丈夫的狠心，哀痛他的离去，又像是为他的灵魂超度。
　　再来，又是没人没异常的地儿了。两人寻遍了整个宅子，还是一无所获。

　　转了一圈，陈晴也不抱期望了，垂着头准备回去，楚济却低声道，“咱们事儿还没办完呢？”
　　“一圈都看完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只知道那裴伍是个负心汉。难不成这几个死者还都是负心汉，张家是因为这个出事？”
　　负心汉？楚济摇头，亏陈晴想得出来，“走，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好好找。”

　　陈晴半信半疑的跟着楚济，就见楚济又回了祠堂。
　　祠堂里还是老样子，仍是那个妇人一动不动的跪在那儿。陈晴看了楚济一眼，就见楚济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扔起一个小石子落在地上，抬掌带动一阵阴风。
　　那妇人猛地一回头，陈晴倒吓了一跳，不是白天见哭得伤心的三夫人，而是...主位上的大夫人？

　　这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大夫人起身，哪有一点悲痛，冷声道，“家里鬼太多，你是哪个先报上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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