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斋夜话·第一话

　　“我是留不住她的魂魄，”卫歆妩媚低笑，丝毫不怕她阴冷非常的神色：“这个逆流的时空由你掌握，你要抹杀我也成。可是杀了我，谁还能为你的小姐求一个来生？”

　　“……你说什么？”

　　“你也梦魇了吗？都不记得这是你回溯的时空，你的小姐早已经投胎转世了一回了，不得善终。你都尽数忘记了吗？”

　　越获白瞪大眼睛，微微远离了小遇一些。他如今遇到了很多不是人的东西，个个都不是善茬，可他愿意挨着卫歆，因为安全。

　　这么多厉害的怪物都怕卫歆，就连能耐到逆转时空的小遇也不敢真正惹她。

　　谁是最可怕的呢？

　　一句一句的质问在耳边，小遇面色如常，但是眼神却数次变幻，甚至连头都微微疼起来。

　　小遇将怀里的珍宝小心的放下来，使她能平躺在床上，又细细的用薄被将她盖好，才站起来。她不用去外面，抬手就招来两杯茶，放到两人面前。

　　五姨太小春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小遇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自顾自坐下，自顾自说话。

　　“我知道你是谁，我不信你。”

　　卫歆轻笑：“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如果你目前是虚弱无力的时候，我必然不顾你的意愿，将你锁起来直接带走，甚至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我是宝斋之主，无需你的信任。”

　　小遇定定的看着她：“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需告知我。”

　　大约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记得的不多，如果卫歆说了假话，她自能从中分辨出来。

　　卫歆要是骗她，她就鱼死网破。

　　“宝斋近来接了两笔生意。一笔是转世的张志求到我这的，他和你们小姐有三世的孽缘。第二世他依旧娶了你家小姐，并且亲手杀死了她。后来，忽有一日，他遇到了莫名的精怪要置他于死地。他求我为他保命。”

　　小遇身上的冷气如有实质一般，让越获白打了个寒颤。

　　“第二笔生意，是杨雪所托……”

　　小遇惊诧的睁大了眼。

　　卫歆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直到小遇散发的冷气消了，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卫歆明白自己的定位，她需要做个掌握节奏的人，她用行为告诉小遇，你需得冷静，我才会继续说给你听。

　　“小遇，你以为自己是人，但你们家小姐知道不是。”

　　1915年7月12至15日，连降暴雨，三江水暴涨，北江与西江两水争道，造成百年未遇的“乙卯水灾”，泮塘、恩洲、荷溪以至广州市下西关地区（多宝、逢源、宝华等街）尽成泽国，那一年遇难者日以万计。7月15日，好心的杨家大姑娘捡到了一个被水冲来的小丫头，悉心养着。除了杨雪之外，无人晓得她最初捡到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形貌怪异的鱼，那条鱼的眼睛仿佛是会说话的，特别的灵动，像是人的眼睛。这鱼儿看着她的时候带着可怜的哀求，像是一个人在求她。

　　杨雪抱起了一条鱼，她并不知道这条小鱼的出生引起了连日的暴雨，造成了大洪水，她也并不知道这条丑鱼有多么的危险。

　　但杨雪知道一点，她知道这条鱼是很古怪的，但她心软了。她用大水盆将这条鱼养起来了，那时候处处受灾，无人关心杨雪养了一条鱼，也无人知道第二日那条鱼不见了，出现在大水盆里的是一个年幼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最初脸上生有鳞片，过了两日就褪去了。

　　除了杨雪之外，这件事连小遇本人都不知道。

　　小遇像是人类一样长大，懵懵懂懂真如人类小姑娘一般还不晓事的时候，杨雪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她绝望之下发现自己不是人类，可是有什么用呢？小姐已经失去了，她连小姐到底为何而死都不知道，谈不上复仇。

　　小遇惩戒了杨家上下，不让张志好过，可是有什么用呢？人死不能复生。

　　再后来，小遇有点疯癫了，她回溯了时光，一遍一遍经历过往的人生。这个回溯的世界以小遇的记忆为主要组成部分，所以没有真相，只能一次一次的经历杨雪的死亡。

　　终于有一天，小遇陷入了沉睡，直至有一天她突然感受到了杨雪的气息，猛地苏醒过来，然而造化弄人，等杨雪的时候，她又再一次死去了，这一次她晓得杨雪死于张志之手，怎么可能放过他。

　　“杨雪的魂魄看到了仓惶赶到的你，但她魂魄离体，不能停留，走之前见你对着张志目露凶光，便知道你不会放过他。她担忧你的心思让她的魂魄竟然能入了宝斋，求到了我的面前。杨雪知道从此与你无缘，见不到面了，放心不下你，愿意以任何代价请我帮你。她大概不晓得你是凶兽，两世都在担心，怕你手染血腥从此要受因果业报，所以她和我做了买卖。”

　　小遇愣住了。

　　卫歆冷斥道：“还想不起来吗？”

　　小遇如遭雷击，完整的记忆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回溯的时空也被打破。

　　她完了。

　　杨雪死后，小遇‘长大’，继承了父母的记忆，知道宝斋，知道卫歆。她发现杨雪第二次死亡，想要找张志报仇，却清楚地晓得这是没有用的，命运让杨雪三世都要在张志手中受尽磋磨，不得好死。小遇要等杨雪的第三世出现，也不想放过第二世的张志，可她也清楚的知道宝斋之主神通广大，不会让她这个异兽在人世间横行，若她被抓了，就没有办法守着几十年后投胎转世的杨雪。

　　小遇缩在广州这个腹地，支使邪祟慢慢害死张志，要让他受尽折磨，另一方面，她也在思考能不能利用宝斋——没有异兽敢这么想，小遇竟然这样做了。

　　小遇想：卫歆得帮她，如果不然，卫歆就得死。

　　小遇引卫歆进入了自己逆流的时空中。在这里，她的潜意识就是主导者，她支配着时间和空间，卫歆只要踏入了她逆流的时空，就要受她的摆布。一方面，她希冀于宝斋神秘的力量能让杨雪直接复活，或者她能找到卫歆的弱点，让卫歆听她差遣；另一方面，如若卫歆是块难啃的骨头，她无可奈何，就要杀掉卫歆。

　　设想很完美，小遇却算漏了一点，她在刚刚‘成年’的时候就疯癫了太久，力量体系不稳定，以至于一进入逆流时空，就造成了自己的记忆缺失，让她如往常一样，并非主导，而是将逆流时光当做真实一样的，去经历。

　　小遇还是有潜意识的，这点潜意识让她给卫歆和越获白制造了合理的身份，并且在数次有机会的时候，想要置卫歆于死地，所以卫歆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

　　一圈一圈的锁链紧紧捆住了小遇的身体，她任由这些滚烫的锁链灼烧她的皮肤，满脸泪痕的抬起来头，眼中全是哀求：“帮帮我！帮帮我！求求您帮帮我，小姐是个好人啊，她已经受了这两世的磋磨，老天不公，为何要她受第三次。”

　　她身上的皮都烧焦了，可是她没有叫一声疼，还在请求卫歆帮帮杨雪。

　　“小姐好歹也叫你做一声妹妹……亲手给你绣了嫁衣……”

　　越获白：“你帮帮她们吧……”

　　卫歆不为所动，手一挥，招出一副屏风，正是当初宝斋中越获白与张志见到的那一副，他当时还觉得这画造诣不高，缺了一点灵活神气，却没有想到这屏风还能做一个容器。

　　只见卫歆呵斥：“进去罢！”

　　小遇哭得嗓子都哑了：“求求您……我的传承记忆告诉我，宝斋是异兽最大的仇敌，可也是异兽的保护者，是我们最后的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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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歆推开像五爪章鱼一样抱着她的越获白，烦恼的翻了个白眼：“……所以你这种古老的种族，就是知道得太多了一些，忒麻烦！”

　　链条松开了。

　　卫歆：“我亦不是狠心人，告诉你，你不入宝斋也没有用，杨雪命不好，注定三世横死，命运不会让你找到机会救她。前两次不行，第三世也不行。”

　　小遇咧嘴笑了：“我总要试一试。”

　　看到她如此欢欣的笑，越获白心酸得想哭。卫歆虽然不着调，但她一个唾沫一个钉子，她说小遇是做无用功，那小遇就是做无用功。

　　越获白：“老板……”

　　卫歆心里暗骂死小子，脸上却依旧是刻板的表情：“这有一笔买卖，你做不做？”

　　小遇：“您请说！”

　　“我给杨雪改命，让你下一世有缘分护她帮她，陪她安乐到死，你需要付出……”

　　“我愿意”

　　不管付出什么

　　哪怕是要我立刻去死

　　我也愿意

　　她这样想。

　　***

　　他们回到了玉石一条街。

　　越获白手里还拿着怀表……人声鼎沸，可是没有杨雪，也没有小遇，一眨眼的功夫，越获白觉得好似黄粱一梦。

　　“喂，你和小鱼做了什么交易。”

　　这并非不能说，卫歆没有瞒他——“等第三世的杨雪老死，她便自愿进我宝斋之中，千千万万年，非诏不得出。”

　　卫歆：“你看我干什么！她还小，根本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量的，难道放它在人间胡来，若不慎引起洪水，算谁的？”

　　越获白：“其实你心肠蛮好的嘛！干嘛总是一副刻薄的生意人的模样。”

　　卫歆：“呵！”

　　越获白：“宝斋到底是什么？那日我入宝斋之时，墙壁上的九尾狐……不会是正的九尾狐罢？……还有那小遇，到底又是什么呢？”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越获白已经不对卫歆抱有偏见，他现在有无尽的好奇，只等着卫歆给她解惑。他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并不是一个爱寻根问底的人，而卫歆就是个格外冷漠而神秘的存在，秘密很多，却不是适合寻根问底。

　　可他习惯了卫歆对他的纵容，以至于什么话都能在卫歆面前说。

　　果然，卫歆没有斥诉他。

　　卫歆：“说起来，杨雪真是个很厉害的人了！这年头不怕假白莲，就怕真圣母。一介弱质女流敢养凶兽在旁，让我堂堂宝斋之主做脑子发热做了一单亏本生意，得你像待亲姐般待她……嘛，真是骚操作……”

　　杨雪当年护着小遇，过了多少个心惊胆战的夜晚，以全部慈心，以真心换真心，得小遇这样的变数，改了既定的命运，也算是因果循环。

　　越获白感叹不已，好半天才发现自己被转移了话题……

　　“喂！你还没有告诉我小遇到底是什么呢。”

　　卫歆含笑，纤长的手指点点他的眉心：“哈，你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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