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斋夜话·第一话

　　“少爷！少爷！”
　　男人头发皆呈现一片银白色，额头上满是皱纹，两眼紧闭，眼下是青黑色的眼袋。
　　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十分安详的躺在床上。
　　按照这些天的经验，这时候的少爷是如何也喊不醒的。她眼睁睁看着床上的人从黑发慢慢变为整个白头，从少年模样慢慢变得苍老，心里头的恐惧与日俱增，可是任何人能理解她的痛苦。
　　袁嫂面色慌张的关上少爷的房门。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一个人过来少爷便是‘鬼’样子，同其它人一起来看就是平常模样的。难道真是我有问题呢？！如果是我有问题那也好了，就是怕……”
　　就是怕是报应啊。
　　其实袁嫂打心里头觉得少爷与个把个女的混在一起是真没什么事儿，爷们嘛，都要经过这一遭。这女子揣了个孩子上门求名分却有胁迫的嫌疑，然而少爷亲手灌了药逼死了这姑娘到底有伤天和，她心里也怕……
　　袁嫂想着，转头向杨义屋里头去，他的房门半掩着并没有能关得严实，她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杨义的房间是整个杨公馆最大并且装饰得最舒适的。统共以三间房打通的，左边那个一贯作为书房使用，中间那个是用以睡觉的寝房，最右边那个是个极大的浴室，以用于他沐浴。这三间房都是他一人之地，平时他要去寻妻子及两个姨太太，都是去她们各自的房间。连儿子女儿都是不能进门一步的。
　　也就袁嫂能随便就进他的私人领地。
　　“怎么也不开灯？”
　　因刚刚去过少爷房里，那毕竟是无论看了多少次都心里发毛的情景。袁嫂拉开了书房的灯，灯光一亮，就如白天一般，叫她心里头好过多了。
　　“先生！”
　　“老爷！”
　　没人答应。书房是直接连着卧室的，中间仅仅是珠串做的帘子挡了一下，这珠串用的珠子各种颜色的都有，在灯管的光照之下很是漂亮。还是她精心串的呢。
　　卧室的灯却不亮了。
　　“姓刘的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连灯管不着用了也不晓得，要是磕着碰着老爷看他担待得起。”
　　嘴里念着，她已在卧室看了一圈，见不着人，就往浴室去了。
　　浴室里有热腾腾的烟飘得满房间就是，袁嫂远远看见两只手搭在浴桶边上。
　　“怎么我叫也不应呢？唬了我一跳呢。”
　　浴桶里的人还是没有做声。
　　袁嫂脸上浮起了一抹红晕，小步上去，搭着他的手臂摇了摇：“老~爷~”
　　她不过是轻轻一碰，搭在浴桶上的两条手臂‘哧溜’滑进水里，整个人都缩到桶里去了。
　　袁嫂吓了一跳，赶紧撑着浴桶去捞，一手下去是捞着了一条手臂，再用力一拉，‘噗噗噗’，那手臂里灌的水就顺着缝隙流出去了，她手里紧紧抓着的是一层皮……
　　“啊……”
　　“闹什么闹！”
　　因身体强健，袁嫂竟没有晕过去。往日里她分外看不起的太太，成了唯一能掌事儿的主心骨。
　　“他……他……”
　　“他什么他！”
　　老爷正双手张开，面朝她们俩闭着眼假寐呢。
　　太太一看这场景，心里就猜了七八道，冷哼一声：“跟我立什么贞节牌坊，爷们的身子你是没看过的么！叫这么大声是想引了谁来，难不成这把年纪了还想要混个姨太太当当，你也是十几岁的的大姑娘不成，还要不要老脸老皮子了？”
　　“不是，太太，我未存了这个心，”袁嫂连忙摆手，又往好端端的老爷那看了一眼：“我不过是刚刚看到老爷，叫也叫不醒……只剩了一张皮。”
　　“我刚刚见你进来的，喊你也不应，在那站了一会儿便不停的尖叫，”
　　杨义睁眼，“疯疯癫癫了这么些日子，你别是生了什么病？！”
　　老爷是从没这样跟她说过话的。
　　袁嫂呐呐的，嘴里的话说不出口，不敢再惹他生气了：“许是最近没睡好……”
　　两人出了杨义的屋子。
　　太太站住脚跟她说：“我是素来看好你的，所以老爷让你管家我从不说二话 。可你不能仗着老爷的面就连天的闹腾……爷们房里是你正经该去的么？我今日就吩咐了，不准你入了也去少爷老爷房里，你要是认我是太太，就自给儿守着规矩，不要叫底下的人打了你的脸面。”
　　袁嫂…依旧是精神恍惚的样子…
　　太太哼了一声，越过她走了。
　　***
　　“妹夫时时都跟你，很叫人羡慕。”
　　卫歆：“他那是没办法！”
　　一个男人，若不是心甘情愿的，能叫他时时刻刻在女人身边吗？说什么没办法的，必定就是托词。
　　杨雪只当是小两口说笑。
　　近来杨家家宅不宁，她爹更处处都透露着怪诞，原先死犟着不肯，现在却是自己辞去了报社的工作，连门也不出了，日日都呆在家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其实你姐夫也劝过我，爹这工辞得算好，那点薪水养不活人，他一个人用都不尽够。拿那点薪水的报酬……不及他在外头得罪的人多。可是他真辞工了罢！我心里头更慌，别是有什么事。”
　　杨义是那种老子可高谈阔论天下第一的，嘴上可以说出花来，肚子里头墨水也不少。可无奈全不会为人处事，一旦开口，是一定会得罪人。张志可以说没有少上门为他赔罪，可杨义虽一家老小都用着大女婿的钱财度日——照样看不上这个大女婿。
　　可他真是这样高风亮节有魏晋之风的雅士也就罢了，偏偏是个俗物，一惹了麻烦人家动真刀真枪稍强硬一点也就怂了，是个仅仅能窝里横的。
　　子不言父过，杨雪立刻打住了。
　　“但凡我回去，袁嫂立刻要拉着我说小弟不对头。妹夫这样有本事的也去看过了，我夜里也跟着去看过。瞧着比原来身体还要康健许多，不像是有事的……可光听袁嫂说，不像是编的，也太真切了些。”
　　她眉宇间挂了轻愁。
　　“我就想着多做善事也能给家里积些福气。”
　　当年家里穷困，她还未嫁给张志的时候，父母都也不是如此，她娘生不出儿子，虽然也非常焦躁，对她却很不差。又多一口吃的必定要让她吃了来，连爹都要往后排，那时候确实没有多的人手能照顾孩子，她也是常被他爹抱着的。
　　甚至在出嫁的时候，嫁妆也是能让旁人羡慕的，也能让张家人看得起她---那是她爹她娘的老本。
　　虽然千般万般不好，但爹娘对她不差的。
　　这些嫁妆她也投了些小买卖，因她丈夫是个天生的生意人，学着慢慢来也没让她亏，反而有了好些积蓄，一直补贴娘家。每月里头布施也是这里头出的。
　　这次她便早请了妹妹过来，不图她帮什么忙，能在一旁陪她说说话就很好了。
　　说话间，有个乞儿过来了，他身材矮小，因拿不到米踮起脚，杨雪本是亲自给他舀米的，却看她突然捂着嘴呕了一声。
　　她旁边的小丫头连忙扶着她：“小姐。”
　　说话间伶俐的给她喂了两口水，又用帕子给她洁面。
　　卫歆：“姐姐身边这丫头好眼生，是才换的吗？”
　　杨雪已经缓过来了，取笑她：“你是贵人多忘事，她是我日日带着身边的丫头。你呀你，眼里只有妹夫了，哪里看得到旁的人。”
　　卫歆扶了她一把：“姐姐不舒服就先回去，剩下的我来。”
　　有小声凑到她耳边：“可是有了？”
　　杨雪知道自己是不能强撑的，毕竟她岁数不小了，便是年轻的怀孕前三月也要精心照顾着，更何况是她。忙喊了车来接她，自己在匆忙中还能照顾到妹妹的情绪，听她这样问，脸有些微红：“只是月信未来，还没请大夫确诊。但我估摸着，应该八九不离十。今日怕是没工夫了，改日再喊你姐夫一同来谢谢你和妹夫。”
　　***
　　越获白和卫歆刚到杨公馆门口，就见到刘叔匆匆忙忙的跑出来，在门槛边上还摔了一跤。
　　越获白上前扶住他：“怎么了，家里出了事？”
　　“袁嫂犯疯病了！”
　　“那你这是去哪？”
　　刘叔跟没头苍蝇一样：“我去哪呢！我去哪呢！我这是要去哪来着……想起来了，太太让我去医馆给袁嫂请大夫。”
　　他说完，一句别的话没有就跑出门去了。
　　杨公馆灯火通明，门口都能听到里面喧闹的声音。
　　卫歆：“这是一家子人都爬起来聚到一起了！小白，你说说这里是不是有给成婚多年的妻子喊嫂儿的习俗？”
　　哪儿有这么怪的习俗！
　　越获白苦笑。
　　平日里刘叔是很少直呼直视袁嫂的，当面也是你啊你的啊，无亲近的昵称也就罢了，连名带姓都没有喊过一声。
　　如今惹着急了，口里竟然喊她一声袁嫂。
　　真不像做夫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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