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在下[重生]

作者:一颗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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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时何弱推门进屋的时候,时慎守正在沏茶,慢慢升腾起的热气遮挡住时慎守的视线。

      茶雾散去,书桌前站着一个人,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本蓝皮的书。

      时慎守微微一愣,随即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亲手斟了一杯茶递给了眼前站着的人:“天冷,喝杯茶暖暖身子。”

      时何弱没有伸手去接,仍是背脊笔直地站着,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才把手中的书递给了此刻坐在书桌前浅浅笑着的时慎守:“哥……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么?”

      时慎守只轻轻瞥了时何弱递过来的书的那一页一眼,手上端着的茶还是没有放下,只是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左手又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时何弱手边的木椅:“坐下,喝口茶。”

      “哥……”时何弱还想再说些甚么。

      时慎守打住了他,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坐下,喝茶。”

      “你坐下了,我就告诉你。”时慎守看着依旧站着的时何弱,又开口添了一句。

      时何弱只好无奈地走到旁边的木椅,坐了下去,看着与自己面对面坐着的时慎守,开口道:“哥……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知道。”时慎守把手中的茶盏稳稳地放在时何弱的面前。

      “你想问我母亲为何有牌位在祠堂,却为何在时家族谱中没有她?”时慎守接过时何弱手中的族谱,再也不多看一眼,就径直地合上搁在了一边。

      时慎守这话说得蹊跷,王凤歌的确是他的母亲可也是眼前这个“时玉守”的母亲,却为何说话时独独只用了我母亲,而不是我们母亲?

      时何弱轻轻皱起了眉头,看着眼前端坐着的时慎守。

      时慎守却慢条斯理地端起了书桌上的另一个茶盏,低头饮了几口,方才放下。

      清瘦的手指取起,一下一下叩在桌上。好会才听到有人缓缓地开口说道:

      “那是顺和十三年……”

      那是顺和十三年,文炀帝在位的第八年。这位在幼年太子时期因自己的父亲与叔叔之间的皇权迭更交替而经历过数次废黜复立的皇帝,极度地信任并且依赖着服侍自己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曹振。

      并且不顾朝中文武百官的劝阻,执意废除皇后改立一个宫女为后。

      那个宫女姓万,是当初张太后为防止暂代皇权的文景帝夺位而派到文睿帝儿子身边保护他的一个宫女。

      在文炀帝日日担惊受怕、如履薄冰、身边的人动辄变换无常、来去无定的日子里—是这个小宫女一直陪伴着他,不离不弃。

      但小小一宫女竟要登上皇后之位,这是万万不可的。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百官跪拜乞求,最终文炀帝妥协,这个小宫女成了贵妃。

      吴氏皇后不废,但这皇后如同虚设。她的夫君的心不在她这,即使身不在冷宫而心早已被打入冷宫。

      万贵妃专宠,横行六宫。因其在三十岁小产了一个孩子,并且被判此生再无可能育子。她为了永久地独占皇帝的爱,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她私下将其他妃子的孩子都堕了。

      后宫一个万贵妃掀起多少腥风血雨、朝中一个曹公公造出多少冤假错案。

      忠臣被杀入狱,奸佞小人当道。官商勾结、贪污受贿、耽于享乐。

      君已不君,国将不国。

      羌兵大肆进犯勐国边境,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然朝纲已然昏暗至此,还能指望边境有能人将领护边境百姓之安危?救他们于践踏的马蹄之下?

      为了保住他们自己的性命,他们选择丢下满城百姓的命,自己逃走。

      就这样,时启章失去了他的父亲。为了避乱,他的母亲带着他逃到了南山,孤儿寡母的生活自然是艰难无比。可战火虽无情、但人间却仍有温情。

      逃到新地方的时启章的隔壁,住了何弱水一家。何弱水的母亲与时启章的母亲结为好友,而何弱水一家对时启章也多有照顾。

      顺和十六年,何弱水的母亲患病过世。

      何弱水没了母亲,时启章少了一个待他极好的亲人。

      可生活的绝望远不止于此。

      顺和十九年,南奴发兵攻打南山七郡。时启章的母亲没能躲过这场战乱,临死前将自己儿子托付给何弱水的父亲,让他带着九岁的时启章和七岁的何弱水往纥州逃,可何弱水的父亲最终还是没能支持到纥州,撒手去了。

      这一年,年仅九岁的时启章与七岁的何弱水都彻彻底底成了孤儿,他们再也没有了亲人,他们只剩下了自己,若是说还有的话—那么就是他们彼此。

      顺和二十五年,时启章十五岁。南山七郡当初被攻下三郡,还有四郡得以留存。可南奴胃口不小,竟要再吞。

      文炀帝最终坐不住了,因为七郡若是全被南奴攻下,那就意味着勐国南境全失,南边缺了一个大口子,南奴贼心再大就可驱兵直入直捣都城!

      这都快打到家门口了!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文炀帝立刻下令,南山剩下四郡都指挥使定要拼死守城,同时朝廷增派四万援兵前去支援,在此之前周边地区先广募兵卒先行过去予以支持。

      时启章挥别了何弱水,他说:“你等我,等我回来。我此去不仅要守住四郡,还要夺回三郡。到时候我们再把你爹爹的骨灰带回去与你娘合葬。我也要给我娘重新立块碑。”

      何弱水紧握着时启章的手,含泪点头:“好,好。我等你。我等你。”

      他有着仇恨、有着武器、有着决心。时启章以为自己一定能做到—可他忘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兵,他的上头压着太多的人。

      南奴凶猛好战,而勐国的士兵经过几年的酒肉洗涤战斗力实在有限。是以守城之战时,勐国的士兵刚开始被打得阵形大乱。时启章一边与南奴厮杀,一边冷静地分析起南奴的阵式。

      前军冲力过猛,后军衔接不上,中军无法保持前后军联系。

      中军孤立!

      打散中军,截断后军,最后攻以前军!

      那时时启章因平常杀敌积极已成了一个千夫长,手下有一二千人。作出判断后,他立刻带着自己的小分队独自去攻击南奴中军。

      南奴中军首领正在想如何能追上前军,又不至于落了后军之时,却突然被不知从哪冲出来的队伍给袭击了—大乱阵脚!

      但毕竟南奴人数众多,仅凭时启章带的千人小队如何能与之抵抗?时启章自己心里也明白的很,他们只能短时间占优势。要想彻底打散南奴的中军必须还要请求总部队支援,于是他在自己带领小队冲到南部中军时,先派了手下的一个人去向都指挥使徐有贞汇报并求以协助。

      哪知那徐有贞听了竟是大发雷霆,斥骂时启章不按军令行事,擅自行动。一刀劈死了前来报信的时启章手下的人,继续与南奴的前军较劲。后实在抵抗不住南奴前军凶猛的攻势才转以攻中军。

      但此时,南奴的后军已然跟上。中军不再孤立无援,徐有贞带来的兵又因已与前军厮杀,耗费太多精力时间,再无多少气力与后军汇合的实力大大增强的中军作战。

      南山之战—败,七郡全部落入南奴口中。南奴本欲驱兵直下,可此时南国内发生政变,南奴只能暂时收兵回朝。

      经历过南山一战后,时启章明白了,自己必须有足够的地位才能占据战场的主动权。否则他一个千夫长、一个小兵最后还是要听上头人的意思。

      于是他开始准备求考顺和二十七年的武状元。

      他满怀信心地去—但是结果却是名落孙山,榜上无名。

      他不明白—他明明第一场文试第一、二三场的武试也第一、为什么他不是状元?甚至连一个名次都没有。

      后来他明白了,在他看到武状元名字的时候。

      曹庄——司礼监掌印太监曹振的义子。

      在上京臭名昭著、横行霸道的曹庄。

      莫非当真到了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地步?

      不,还有一人—九门提督王铉。祖上三代皆为将,其祖父王贺更是当初追随文太|祖一同打下天下的一等功臣。曹振动不了王铉,因为他不敢,朝中虽已布满自己的爪牙可并不是所有,再加上文炀帝懦弱的性子,他绝不敢杀自己父亲的功臣。但王铉能做的也仅仅只能是牵制住曹振,而不能铲除这个毒瘤,因为这颗毒瘤的背后是文炀帝。

      王铉需要另外的新的一双手帮他除掉曹振,而时启章需要一个人帮他爬上权力高峰,让他得以实现报仇雪恨的夙愿。

      这场交易的开始是公平的,王铉与时启章彼此都清楚对方的目的和自己的需求。

      然而谁又能知道,王凤歌的出现打破了这场交易的平衡。

      “胡闹!你明知他已有妻,你仍要嫁?!”王铉气得浑身发抖。

      王凤歌跪在地上,眉眼低垂,声音虽轻却仍是坚定:“是。”

      “好啊,好啊。”王铉怒极,反倒笑了起来:“来人,把我的马鞭拿来。”

      第一道鞭子甩出,王凤歌被打得整个人扑倒在地。

      “还嫁?”

      王凤歌慢慢爬起身子,挺直脊背:“是。”

      第二道鞭子接着落下。

      “还嫁?”王铉还是这两个字。

      “是。”王凤歌这一次没有力气起身,趴在地上。可口中说出的答案却仍是不改。

      王铉第三次高高地扬起鞭子,却再也没了气力落下去,他看着跪爬在地上的自己曾经当做心头肉手心宝疼着女儿,浊泪落下,声线颤抖:“你当真死也不悔?”

      跪爬在地上的王凤歌许久才答,却仍是最初的答案:“是。”

      乌黑的马鞭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空气里血液的香甜慢慢散开。

      “既你不悔,为父无话可说。”

      眼泪夺眶而出,跪在地上一直紧咬着嘴唇的娇弱女子终于松了口,声音呜咽,身子发抖:“不孝女……谢父亲成全。”

      执念成魔。

      泰安十一年,十七岁的王凤歌一匹马、一顶凤冠、一身红装嫁入时家。

      为她打开时家大门的是时何弱的母亲—何弱水。

      “你知道他现在最缺甚么,而我又能为他带来甚么,不是么?”

      何弱水看着杯中沉浮的叶子,不语。

      “没有我,父亲照样会看重提拔他不错。但是等除了曹振之后呢?我王氏为何要将手中紧握的权力分出去?他没有靠山,又屡立战功,别人会放过他?”

      何弱水终于抬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容颜姝丽的十七岁的少女。

      王凤歌将手中的茶举起一点点在何弱水的面前倒尽:“即使现在父亲极力反对我和他在一起,甚至还要与我断绝父女关系那又怎样?我终究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唯一给他留下的东西。我赌他舍不得、放不下!”

      白玉的茶盏重重地被掷在桌上。

      何弱水的神情依旧平静而淡定,她看着少女紧紧抓着白玉茶盏的手,半晌,才问了一句:“那么,王姑娘你想甚么时候嫁进来?”

      她嫁进来了,嫁给了那个在春雨中伸手扶住要跌倒的她,轻声跟她说姑娘当心的人,嫁给了在父亲手下在中营里无数士兵敬佩仰慕的指挥使,嫁给了收复边境失地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英雄。

      当然—她还嫁给了一个不爱她的人。

      他不爱她,她以为只要付出,只要在他身边,只要不放弃,总有有办法,总会有一天,她能得到一点点他的爱。

      可她没有,这个男人对她有感激、有愧疚、有怜悯,唯独没有爱。

      没有爱。

      那个女人不能生孩子,但自己可以。如果生了孩子,这个男人会不会就能爱自己一点点?

      混着催情与迷药的酒灌了下去,他们有了第一次肌肤之亲。醒来男人却沉默着不说话,她问他怎么了。他却说:“若你有一日想和离……”

      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崩溃地尖声叫了起来:“我既然已嫁入你们时家,那便是生是你们时家的人,死是你们时家的鬼!你怎么还能想着赶我走,你怎么能……”

      泪水一时间决堤而出,那已经是嫁入时家的第四个月了。然而这个男人还是想着赶自己走……

      “你别哭,你别哭。”男人急了,把她抱在怀里,手忙脚乱,他伸手去擦怀中姑娘脸上的眼泪—却发现根本就擦不完。这边的眼泪擦去了,那边又落下新的来。

      “我不赶你走了,不赶你走了,你别哭,别哭。”

      那是那个男人第一次抱她,可她没有从对方宽广的胸膛里感受到半分温暖,却反而觉得自己犹如坠入了最深的冰渊—万劫不复。

      男人第二次抱她的时候,是她剩下他们第一个孩子的时候。

      他低头亲吻着他们的孩子的额头一遍又一遍,直到产婆开玩笑说他再这么亲下去,恐怕时府的大少爷以后脑门就有一个印了,他才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慢慢走到她的床边,也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你辛苦了。”

      生产的疼痛并没有完全散去,可她还是高兴无比,于是她笑,对他眨眼:“我可以问你讨一样东西么?”

      “甚么?”他笑着问她,然后伸手贴心地轻轻拂去她落在额前微微遮挡住眼睛的碎发。

      “你抱抱我。”她说。

      他们的感情的确不同了,很快她又有了第二个他们的孩子。

      第一个孩子命不好,腿脚软骨。

      她要为他们生一个健康的孩子,为他们的爱情添上圆满的一笔。

      第二个孩子顺利地降生了,身体健康,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长得很像他。

      可这个孩子并没有给她与他的爱情带来更长时间的伸延。

      那是泰安十九年,他们第二个孩子出生刚满一年,第一个孩子已经七岁的时候。

      八月的时候,那个女人搬去了北院。东合院只剩下了他与她,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

      这很好,终于像个家了。虽然男人还是时常会往北院跑,可是这不重要。

      那个女人搬出了东合院。

      她才是堂堂二品镇虎大将军时启章的妻,唯一的妻,时家的女主人。

      可十一月的时候,北院有婢子过来告诉自己。那个女人有些不对劲。

      倦怠犯困、时常呕吐。

      她怀孕了!这个当初被医官断定不会再有孩子的女人居然有孩子了!

      为什么?王凤歌想不明白。

      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不能!绝对不能!

      可那孩子还是生下来了,而且那个女人很是狡猾,竟然说通了自己派去监视她的奴才,让那奴才抱着孩子躲了起来。

      不过女人死了——产婆说那女人一直拉着她的手求她无论如何保住孩子。

      孩子保住了,他回来的第三天,那个消失了的奴婢就抱着她的孩子跪在了他的面前。

      其实那奴婢第一脚踏进时府大门口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可我累了。

      爱了他十年,我累了。

      所以我没有选择拦下那个婢子。

      我只想知道——他为了那个女人会怎么处置我。

      “是你么?”他抱着那个女人的孩子,问我。

      “是。”我承认了。

      他不说话了,看了我很久,才又问我:“为甚么?”

      我抬眼看他,对着他笑,却不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是我害死了她,我其实不仅想害死她还想弄死她的孩子。所以,现在她死了你要怎么处理我这个杀人凶手?”

      他沉默。

      “报官?或是……你亲自动手替她报仇?”我从袖口里拿出一把匕首。

      他不说话,又过了很久,我在地上都跪得麻了,他才慢慢走向我,蹲下了身子,取过了我手中的匕首,去掉了鞘。

      “好呀,很好。”我笑,看着他手中脱去刀鞘,冰冷发光的匕首。又看了眼他怀中那个女人的孩子—那个女人的孩子竟是比我和他的孩子还要像他。

      我接过他手中的匕首,在贴上自己颈上之前对他说了几句话。

      “当初父亲抽了我两鞭,第三鞭的时候他问我‘你当真死也不悔?’”

      “时至今日,我的答案仍然不改。我王凤歌此生嫁你,不悔!”

      “但若可以选择,我宁愿那日春雨小街从未遇见过你!”

      “我不入你时家族谱,我王凤歌死当归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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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两天没更新,5600+长更!
    渣作者尽力了QAQ,这礼拜还要期中考,我专业作业还有一堆没写呢!
    对了,修个BUG~时何弱母亲何弱水生时何弱的时候,时父是不在身边哒。前面有写错,已经修啦~
    时间不早了,晚安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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