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

　　那锦衣人手一挥，示意手下停止进攻。
　　却是对着景融抱拳，语气一下就变了，“门主，在下出此下策也是为了请门主出来一见。”
　　景融冷笑，“好个下策，这几天你带着几十号人堵着我参商门的大门，是打算做什么呢？”
　　“在下无意冒犯，只不过奉主上之命，想求门主一事，这是主上给门主的信，还请门主体谅。”
　　接过信，景融讽道：“你家主上命倒长，还以为就前些日子的工夫，想不到还有精神派爪牙来我门前捣乱。”
　　锦衣人眉峰一竖，脸上现出怒色，却是强自压下。
　　“主上也是有难处，请门主还念故人之情。”

　　这时景融已经看完了信，顺手一抛，那信便落在江中，漂得几下便渐渐沉入水底。
　　景融却是朝千树和沉天望了一眼，略一思忖，道：“你的来意我已尽知。你先退下，明日自会给你答复。”

　　锦衣人似是松了口气，又对景融行了礼，才带着手下离去。
　　千树扶着沉天，唤了声师父。
　　唉，还是师父厉害，一出马就退敌了。
　　景融点点头。
　　钟管事笑眯眯地，“少门主这一去可好，这么长时日，门主都准备派刘管事去寻你们了。”
　　沉天虽是有伤在身，却拉着千树近前，“门主，沉天有事相求，恳请门主做主。”
　　千树脸热得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暗中扯扯沉天。
　　这人也太心急了，这身上还带着伤呢，怕她跑了还是怎地。

　　钟管事看看两人，只是呵呵笑，景融却是淡然道：“先起来，回去再说。”
　　回到参商门中，听得了消息的刘管事乐呵呵地赶来，看着二人，问长问短，接着就张罗接风宴去了，明泉不知何时也到了，虽是插不上话，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只是瞧着千树，喜意绵绵。

　　刘管事走了后，明泉才上前，“少门主可算回来了，一路辛苦，先回房梳洗歇息吧。”说着就接过千树背着的小包。待看见千树沉天两人握着的手不由一愣，却是别过眼去，当作不见。
　　千树回房的时候沉天也跟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千树在自己的床上坐下，床上香软舒适，收拾得整齐洁净。在外这近一个月来，还是这里的床最舒服啊。
　　沉天也坐在千树身边，一只手握着千树，就一直没放开过。

　　千树笑道：“放开手吧，我又不会飞掉，…刚才你的伤要不要紧，…来别动，让我看看。”
　　沉天摇头，“没事。”
　　刚才就是被震了下，想来那人有求于门主，也不敢真的打伤参商门人。
　　千树探上他的脉搏，果然只是轻微的气息不稳，便放了心。

　　明泉端着热水帕子进来，招呼道：“少门主快来洗洗脸，换件衣服，一会儿只怕门主就会召少门主过去啦。”
　　又对沉天道：“沉天公子，你这一身似乎也得换啦。”
　　沉天脸色有些发沉，千树笑道：“沉天先去换衣服吧，一会儿再过来。”

　　沉天只得点点头出去了，明泉带着笑，手下轻柔，帮千树洗过手脸，将换的衣物放在一边，才带上门守在一边。千树换上带着淡淡清香的干净的衣服，果然觉得神清气爽，连方才在黑衣人手下差点吃亏的闷气都消去了许多。

　　明泉又进来帮她梳头，边梳边问起这一路上的情形。千树说起被困崖下，又逢怪鱼的事儿，明泉只是惊呼老天保佑，说得热闹，手上动作却是灵巧稳当的。
　　沉天再进来时见着这一幕，目光闪了闪，也没说什么，只是坐在桌边，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想着心事。
　　千树的头发刚刚梳好，就有小哥来报门主要见他们两个。

　　千树与沉天被带到的那个有着祖师肉身像的石洞。
　　景融正负手对着几位祖师，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刘管事侍立一边。平时笑眯眯地表情也变作了凝重。
　　千树与沉天对视一眼，均觉出了气氛异常。

　　景融也未回身，却是吩咐道：“碧桃，你先把当年的事说说吧。”
　　原来那刘管事的闺名正是碧桃，她便答了一声是，对着千树沉天二人道：“沉天本不是我捡来的…”

　　***

　　原来沉天的娘亲名叫景珏，是景融的小师妺，天姿甚至比景融还高，因为年岁比景融差着十来岁，有些功夫，甚至是景融亲自教的，上一任门主都曾想过，将来景融年老了，便将门主之位交于景珏。
　　那景珏不仅武学天份高，姿容也颇为出众，当时参商门内少年无一不暗恋于她，其中有一个名叫清石的少年，模样武功都是顶好，与景珏每天一同习武，日久生情，两人便在门内长辈见证下成了亲，没到两年就生了沉天。
　　却不料好景不常，人心变幻，有一日景珏在江中救起名男子，因怕师门不许，便将男子藏在山中隐秘处。只每日给他送些饮食和伤药。
　　这男子不过几日便恢复过来，却是仪容非凡隐然华贵，那男子在外间见多识广，能言善辨，最会揣磨人心，便每日里花言巧语哄骗诱引，待得那男子伤愈，景珏竟然抛下师门夫儿与他私奔。

　　此事一出，立时在参商门上下引来轩然大波，前任门主立即带着景融去追查，却原来这男子是当时浣花国皇帝的皇三子杨征，景珏之所以不让他当二夫反而私奔便是为此，一是皇三子不可能屈居人下，二是参商门门规禁止门人与皇室通婚。
　　门主就要强行带回景珏，却不料景珏竟然以死相逼，为了那杨征宁愿脱离参商门，门主大怒，终是不忍杀掉看着长大的小徒弟，只是废了景珏一身武功，将她赶出师门，带着一口怒气回到门中，因为此事，门主大病一场，没过多久便过世，将门主之位传于景融。
　　而被抛弃的清石，却是终日神智错乱，喃喃自语要去找景珏，有一次溜出了参商门不知所踪，过了数月却是带着一身伤回来，几天后也死掉了。
　　从此景珏这名字在参商门成了禁忌，没人提起，就是她的儿子沉天，也编了个身世说是捡来的孩子，被刘婆婆收养。

　　而那皇三子杨征，就是当今的真宗皇帝。那传说中病榻缠绵的皇后，正是参商门弃徒景珏。

　　千树听得暗自心惊，如此说来，沉天竟是皇后与前夫的儿子了？
　　那绝情的景珏，悲摧的清石，沉天竟有如此纠结的身世！…
　　千树偷偷打量沉天，果然沉天面色冷凝，眸光暗沉如黑夜怒海。

　　“景珏贵为皇后，可从此再没生下一男半女，如今她快要不久于人世，想见沉天一面。那金四是她的侍卫长，便是派来接沉天的。”
　　“我不去。”
　　沉天沉声说着，声音竟有几分沙哑，又象结了层冰霜。
　　景融一直都是默然，此时便叹了声，转过身来，“她终是生你一场，你且好好思量吧。”

　　刘婆婆伸手拍拍沉天肩头，“门主说的是，万一这次错过，将来许是后悔莫及。”
　　沉天挺直了背脊，默然无言，握紧的双拳，骨节分明青筋暴露。
　　见他这样，想也知道定是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千树挨了过去，悄悄地用双手包住他紧握的拳头，安抚地拍了拍。
　　“沉天…”

　　景融早已经发现了这两只之间的情状，本来他们能情投意合也是自己和几位管事所赞成的，让他们两个结伴而行也有这个意思，但现下…
　　景融虽觉有些不忍，但还是开口道：“沉天，你此去京城见景珏，或许你也有别的抉择，也都由得你，不过，参商门中人不许与皇室通婚这一条你要记住。”
　　言外之意就是沉天你小子要是投靠了你皇后亲娘，那千树的边儿你可别想沾了，我参商门有的是英俊小子。

　　刘婆婆见沉天的样子也觉心疼，便劝道：“沉天，老婆子养你这么大，还盼着你回来给我老婆子养老送终呢，你去了那京城繁华之地，可千万别学你那娘，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和少门主的事，本来就是定好的，不然我们几个老的为何只让你陪着少门主去？你只管放心，不过要定下名头也得等你回来之后了。”

　　听了这话千树有点窘地放开手，却被沉天反手抓住，千树瞧见他手心里都是血，不由得心疼不已。忙用帕子帮他擦。
　　沉天眸光变换，突然下定决心一般跪在景融面前，朗声道：“沉天多谢门主这些年来教导之恩。”
　　又向刘婆婆磕了几个头，“义母养育之情，沉天永不敢忘。此去京城，定早日归来，不与皇族中人有牵扯，如违此言，教我永沉玉带江底！”

　　景融叹了口气，念道：“凄清金石分天地，事在世间人不知…”
　　又看着沉天道：“你既有此决心，本门主亦不多说，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随那金四去吧。”
　　沉天应了一声，便退出了祖师石洞。
　　景融看向千树，“千树从明日起便继续练功，将来参商门就靠你们年轻人了，若还是象今天这般，可就任人鱼肉了。”
　　千树赶紧点头，脸上有些发烧。其实这一趟出门，她也明白自己那点花架子实在不中用的，这遭既回不去无心谷，就安心练功吧。

　　刘婆婆笑了笑，“哎，少门主其实已经很不错了，那金四可是景珏手下头号高手，他在少门主的年纪可未必比得上少门主呢。少门主，沉天明儿就要走了，有什么要叮嘱的你可得赶紧了。”
　　千树尴尬地一笑，也告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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