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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杀
西江航道上,皎月当空,一艘双层客船正趁着月色顺流而下,欲赶在子时前到达下一个渡口停歇。
乘客都睡下了,甲板上,除了因为人手紧缺,不得不亲自值夜航的老船家,那船家有五十多岁的年纪,脸上遍布风侵霜刻的痕迹,另只有两人依舷而立,似在临水观景闲谈。看那两人背影非常年轻,皆是发髻高束,一袭简洁白衣,高者修长挺拔,另一人则略显纤弱。河风拂过,二人衣袂飘飘,任船身随波颠簸,却从容自若,其清俊秀雅,看得人不由心生羡慕。老船翁暗想,不知谁家有幸能出得这样的一双少年。
“师哥,为何这河上月色如此令人入神?”良久,其中瘦弱的一个轻声问道,声调中还带着稚嫩,分不出男女。见旁边一人并未作答,便又自语,“许是这月,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一个模样。”
被唤做师哥的青年说道,“月有阴晴圆缺,怎会没有变化。”
“璧冰失言了。”年少者语气很是恭谨。
“ 旅途上的月色,总是相似,些旅者顾影自伤的心情罢了。”那青年又说道。两人又复归沉寂,凝望着水痕破月。
两岸静谧,树影婆娑,老船家忽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这二人年纪轻轻,却有一种雍容气度,在月光中,仿佛越显神采光华。他咳嗽了两声,搭上话来:“小娃娃们,可不怕夜风大,着了凉!”
被唤做师哥的青年也不回头,只是说道:“多谢船家关心。”
老船家一个人守航也是寂寞,有意把话题接下去:“各地的月色我也看了这么几十年,这月亮最能勾起人的情绪,都是看客心境不一样,悲伤的看它就带着愁,欢喜的看它是挂着笑。”
“老人家说得有理。”青年语调里依然不带一丝情绪。
老船家见这孩子礼貌地拒人千里之外,又见他们衣着飘逸朴素,虽心生亲近,也不好扰人,便打住不接了。不料须臾,那青年侧过身来,说道:“睹月思乡,我有些想家了,老人家您呢?”
璧冰此时心中一惊,师哥怎有兴致闲聊起来。方才他给自己做了个不许回头的手势,所以现在也不敢动弹。
“呵呵,我年纪大了,孤身一人,今年才来西江谋生,西江船上便是家了。不像小公子们,有父母高堂在家候着。”夜风徐徐,桅杆上摇曳着航灯,饶是听了许多孤独的水上客和往来旅者的这番对话。这样的气氛,这样的人,总是相似的对白。“这样的好相貌,你家父母好福气啊。”老人感叹了一句。
“老人家自在逍遥,也是好福气。”
“年轻人真会说话。若我也有儿子,也该有你这么大了——小公子可有十八了?”
“虚岁二十,家是下游西江陇承人。”
“ 陇承,陇承好地方啊。南北水路要道,邹将军的地盘,还需一日就到了。小公子是回乡呢。您也定是有些身份的人,可认识那陇承少主邹磬公子? ”老船家语气不知为何,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
陇承是历来南北两朝兵家必争之地,城主邹名肃是北朝将军,十八年前得封此重地,唯一一子邹磬小小年纪便夺得北朝武状元,北朝皇帝对他赏识不已。
青年答道:“人都说邹公子文韬武略,更胜当年邹将军之势。而且孝名在外,陇承少年都以之为榜样。”
“呵呵,西江上,人人都这样说阿。”老船翁声调高了起来,又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解释道,“我就喜欢和年轻人说话,谈谈年轻人的事情,也不那么寂寞。你说那邹磬孝名好,可是对母亲很孝道?”
“近日城主夫人重病,邹磬公子四方寻药,连与郡主的婚事都差点推迟了。”
老人当下一愣,“何病如此难医?连婚姻大事都不顾了。”
青年缓缓吐出两个字:“心病。”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只是公子四方寻找的治其娘亲的心药,今日总算找到了。”
“你说什么......”船家不解其意,语气中很是关切,“什么心药,听公子口气,必是知道详情。”
“船家为何如此关心,难道你也与邹夫人认识?”
“这个——月前城主夫人坐过老朽的船,我也不过是随意问问。”
此时,璧冰看见师哥向自己做了个杀的手势,表示此人便是今夜的目标。正是动手良机,终究还是来了,璧冰心里咯噔一下。这时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老人,下一刻,她便要与其生死相博了。
墨琰说道:“听说城主夫人眉苏一月前忽然心痛发作,日渐消瘦。陇承附近的名医都看遍了,也无人能治,只得出个心病所致。你想,那眉苏夫人夫妻恩爱,享尽富贵荣华,儿子少年英武,与郡主大婚在即,怎么会得心病?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受人之托,为夫人遍寻心药,这副心药,凭的便是一个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
闻言,船翁心神一震,已觉不对劲,果然看到一道白影袭来,连忙侧身躲闪。原是那白衣少年挥着一柄软剑,扑面来袭。闪过第一招,老人心下想道,怎是这个弱质少年出手,速度虽快,却莽撞,如此正面杀来,怎样的先手都会被轻而易举的化解了。但也不敢疏忽,沉声道:“如此恶毒,不自量力。”顿时将内力灌注在双手上,左拳右掌,朝右后方的璧冰袭去。
他说的话,似一阵清风被璧冰略过,她只在心里默默数着招数,一,二,三……
船翁只觉眼前银芒闪耀,软剑随少年轻盈游走,似同时在两三个方向袭来。而且招招致命,不留一点余地。他每每凌厉的掌风近得其身,却只能挨到衣角,打了个空。但他心中有底,少年虽快,却显得经验不足,他只想露个破绽给他,引他再次来袭正面,他便可用自创的,赤手躲避枪法的招数,夺下他的兵器。
双方都想速决,璧冰忽然注意到老人背后的桅杆,心生一计。她飞身起来,离地一人来高,左手以桅杆为支点,在空中旋绕到他的背后 ,老翁怎能不识出她的伎俩,当下矮身下来躲过这击,用肘撞断桅杆。不料璧冰竟借桅杆倒下之力,在空中翻身,来个“海底捞月”,往下刺去。
老人左腿中剑,一声闷哼,便站不起来了,只能单膝跪下。 但他没有大声叫喊,只是冷笑一声,说道:“好快的手法!我只道他邹磬会来与我相认,怎可能找人来取我性命。你定是骗我,难道,难道是那陇承城主邹名肃派你前来的?”他此刻也顾不上管自己输赢,只想弄个明白。
璧冰收起招式,暗想,三十五招,不知这个成绩师哥如何看。
青年摇头道:“不是,有人不想你入陇承。”
“我,我只在这江上遥望,却从不敢再入城半步。”老翁愤愤地说,“ 究竟是谁要杀我?”
“这里有金主让我给你带的话,你看了自会知道。”
璧冰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用油纸封好的信,上前几步递与那人。近看那老人面目因痛苦而扭曲起来,眼睛里透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伸出手接过信来,抽出信纸展开,璧冰为他点上火折子。老人瞟了她一眼,冷笑着说:“原是生得如此之好的女娃娃,怎也做起了这番勾当!”见女孩却丝毫不为他言语中的讥讽所动,只用一双黑眸无比平静地凝望着他。
忽闪的火光照映出信纸上字体娟秀,那老人全身开始颤抖起来,继而仰天闷笑,笑声里充满了璧冰未曾见过的悲哀:“哈哈,竟然是她,竟然是她!她的字,她用的冰桔檀香。”
她从纸上挥发的香味中嗅到了一丝异味,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闻这香味,纸上应是被浸过毒的。你现在有内伤,毒丛肌肤侵入血液,不宜太过激动。不然半个时辰内就会发作。”
他忽然喷出一口鲜血,一把抓住璧冰的手,令她大吃一惊。“女娃,你赶快结果我的性命,我再不想活了。”
这一着却出乎璧冰预料,她抬起眼眸,欲询问师哥。墨琰沉吟了片刻,果断地命令她: “璧儿,这位是昔日邹名肃将军贴身侍卫,名动江湖的追云刀沈孟先。他让你杀了他,也算是你的荣幸,也免得他如此痛苦。 ”
“是!”璧冰一想师哥说的有理,便取出袖中匕首。可眼中的一丝犹豫,却被老人捕捉到了。
“我看你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冷笑着说, “可知这为人卖命的生涯,总有一天会引火烧身!不如趁年级尚轻,回头是岸。”
“璧儿!”青年轻声呵斥道,又向那沈孟先说,“多谢沈先生费心了,今夜是我师妹第一次取人性命,若技术不佳,还望先生包涵。”沈孟先瞪双目努睁,又气又骇。璧冰闻言,对他歉意一笑,神情如做了错事的孩子般天真无辜,“这信上的毒会让你肌肉麻痹,此刻已不会疼痛了。”她微微侧过脸,握着那柄小巧的匕首,一刀准确地刺入他的心脏位置。她控制着力度,薄薄的刀片迅速刺入结实的肌肉间,最后刺入柔软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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