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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狼
西江风光,最是青琉。
西江流过陇承,被崇山峻岭所阻,于城外分为三股江水,北侧两支绕山壁奔涌西去;南侧一支横生生地将连绵不绝的山脉劈开,水势陡然而缓,流至不远,复又三分,蜿蜒枝蔓……,如此这般衍生出难以计数的支流,荡开了绵绵丘陵,生成一座座仪态万千的岛屿。青琉留青,西江青秀雅俊的魂韵,均被这如迷宫般的青琉水阵尽数摄去。
大凡依山傍水之地,颇宜人居。偏是青琉人烟稀少,因水网复杂岛屹交错,暗流纵横缓急无常,更有高山阻隔交通,与外界甚少往来。只有当地积年弄潮的好手,才敢于正午时分水雾散去的当口,深入群山腹地,又于申时雾聚之前匆匆归来。人说青琉如女儿情肠,千回百转,让人欲游而沉醉不知归路。
此时正值夏末傍晚,一道悠扬的竹笛声划破了夕阳染雾,质朴婉转的音调伴着起落有致的鸟鸣。水上一抹红晕,循声飘来。及近才看清红晕原是一名少女,头戴竹篾白纱罩斗笠,身着绛紫色兰花纹镶边小衣,柳腰下梅红色齐膝短裤,尤显得弱质纤细。少女灵巧地撑动手中长杆,只见赤裸的双足竟只踏着一根碗口粗细的翠竹,破水逆流疾上,在碧波中划出一道笔直的水痕。
听闻这笛声渐近,少女心中既亲又喜。少时,目光所及的岛岸上,有一青衣男子,散落长发,垂首抚笛。她脆声叫道:“师哥,你来了。”
男子唇边挑起一丝笑意,笛声嘎然而止。“璧儿的功夫越发了得了。”他举目迎向白纱里的那张含笑小脸缓缓自语道。那厢少女暗运巧力,“倏”地将竹篙抛到半空,再顿足腾空,翻身落在块丈许见方的青石上,然后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扯出别在腰间的鞋袜,伸足套上,此时竹篙恰好插入石边湿泥,毫无半分迟滞。男子苦笑摇头:“绝世风姿,都毁在了这蹩脚的收尾上。”
少女跳将起来,不客气地嚷道:“墨琰师哥,这一遭,师父是让你来收拾我的么?”
名唤墨琰的男子神色忽然凝重起来:“我在这里等你,是因为师父有事要交待你。”少女全身一紧,不由得凝神敛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是否向你提及上月的门人比试中,我在山中寻到那狼王迟了一刻?”说到此处,少女不由面露得意之色,“最后不还是让我得了手,赶在他们之前杀掉狼王了嘛。那白森森的狼王牙磨成的笛子吊缀,非常别致哦……”。
“手刃狼王,”墨琰蹙眉喝道,“璧冰,你可知道,你的名字已经列入宁门出师名册了!”
原来璧冰,墨琰同为宁门斥玉堂弟子。青琉宁门是一个隐秘的暗杀门派,当年开派之主选中此处便是为利于藏匿,又有门规深居简出,故极少被人所知。而门中每名弟子年满十一岁时,则要在众多岛屿中独辟一岛为自己的居所,在每旬的第一天由各堂堂主教习武功,后以已出师的子弟巡岛监督,勤练武艺沉性养志。等到了十五岁,就有资格参加门中每两年一度的弑狼演武了。
在阻隔西江延绵百里的大山里,有着不计其数的兔獐鹿豕,也养活了繁不胜数的豺狼虎豹。这些凶兽中又数野狼最多,然而能够当上狼王的只有一头而已。为狼王者,不知要经历多少次同类之间的血腥争斗,才能力压群狼。平日还要率众狼与山中虎豺相争,与猎户周旋,其狡黠凶狠无所匹敌。时隔两年,山中一代狼王体格最为壮硕野性最为狂骜之际,宁门各堂弟子或由师父推荐,或毛遂自荐,出战弑狼演武。规则是在狼性最盛的月圆之夜,以空手先猎得狼王信物者胜出,信物也是隔年有别。各堂积极角逐弑狼大关,为的是有权优先争得后两年奖金最丰厚的任务。
女孩引着青年走向小岛中离水不远处的一间竹舍。 “以你的身手,真能独自杀了狼王?慕秋堂且不说,可鉴风堂和汉堂的人岂能让你轻易得手。”为拔得头筹,各堂弟子之间除不得互取性命,各路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墨琰有此一问。
璧冰默然不语片刻,才答道:“师哥,请到屋里说话。还记得四年前你猎狼王时,教璧儿在树上观战吗?”说完转身进到小屋里。
墨琰一边颔首一边迈步:那年璧冰十一岁,童心尚浓,一个人在孤岛上呆了个把月就总喊闷得慌,硬是缠着带她前去观看众人屠杀狼王,在入夜前自己把壁儿放在一棵大树的粗干上,又掳来一只幼狼为壁儿做伴。不想因狼生性护幼,狼王竟亲率狼群来救,正好让她观战。
“那一晚,树下好多双绿莹莹的眼睛,极象萤火虫忽闪忽闪的。”璧冰在里屋续道。“我在树上看得清楚,有三四个师兄闯入狼阵,其间一个因体力不济,被撕碎了。树下群狼狂嚎,倒是那小狼刚吃饱,不动不闹,和我一起优哉游哉看这场大战。”
不多时一阵茶香溢得满室生津,璧冰已端着茶具出来了。“师哥,请用茶。”璧冰道:“后来你杀了狼王,我也留下了这小狼。回岛上让它陪我一起练功解闷,喂到五六个月,却被师父知晓了,定要放它归山。可不知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它常常从山里跑回来,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伤痕。”
“嗯,那是因为小狼被你自小喂养,沾了人气。回到山里,同类之间也很难以相容,一番撕咬肯定少不了的。” 墨琰沉思了一阵答道。
“哦,原来是这样。呵呵,我当时还以为它是猎不到食物,反被猎物所伤。我不忍心听它彻夜痛苦呻吟,于是就喂它吃九转丹,不……”璧冰正要往下说,突然被墨琰打断:“你给它吃门中的圣药?”
璧冰不解地望着墨琰道:“有什么不妥吗?师父说九转丹是疗伤灵药,不论是内伤外伤吃,都最好不过了。反正吃完了又找师父要就是了。”
墨琰心想:九转丹,是本门秘药,其用材品类繁多,又名贵稀少,炼制手法也是极为繁复。门中每名弟子在修行时领取一枚,以后能执行重大任务时又领一枚。壁儿却将拿去喂狼,且师父有求必应。这实在不知师父用意何在。
璧冰见墨琰没有回答,接着说道:“那药真的很有效呢。待它吃到第六次时,它已经长得好大,直象头小牛犊了。虽然浑身还满是伤疤,但已经不见有新的伤口了,再后来性子也冷多了,渐渐地就不回来了。”
“直到去猎狼王之时,才认出它已做了狼王。那夜,鉴风堂慕风师姐,用死兔引来几只狼,一番肉搏之后,只留下一只母狼,用尽方法折磨,让它死命哀号。我循声而去,匿于树上。不多时见狼群来援,那狼王狡猾,足足等师姐剜了十只狼眼后才出现。说来也怪,它来时,似乎其他的狼都怕它的很,却不太肯舍命护它。它看到我,竟奔到我跟前。眼见两位师姐袭来,我情急之下就一刀向它刺去了……”她停下来,咬了咬嘴唇,仰头望着窗外的云朵出神。
听到此处,墨琰心里一沉,师父为让她出师,果然在四年前已开始谋划 。斥玉堂弟子最少,堂主肆岚平日在门中行事低调,堂中弟子却累次猎了狼王,可谓一鸣惊人了。他深深的看了师妹一眼,却见她脸上神采暗淡了下去,心生不忍。璧冰忽觉一丝轻风拂面,回过神来,但见师哥手中已经多了样东西,原来是她揣在怀中的狼牙掉坠。
“东西,我收下了。”他把玩着莹白尖利的狼牙手指细细看来,上面雕有黑色篆书的“墨”字,不禁心中暗笑。在狼牙上淬毒写字,也只有璧冰有此等闲情。任那狼王在山野如何凶恶,到她手中,便如玩具一般。“你的药草淬毒功夫也可算独步门中了。”他赞道。
璧冰却低声说道:“师父是要我接任务吗?你这趟回来,是来带我出去的对吗?”
墨琰伸出手去,轻轻抚弄她的秀发:“既是跟我一起,何需害怕。”
“师哥,你知道还不曾有什么让璧儿害怕的。其他人接到任务,都是兴高采烈。我只是不喜欢。”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说道,“不喜欢我娘亲,只做我的师父。”
“这些话,师哥只当没有听过。走吧,师父在等了。”墨琰霎时收起温柔,转身走去。璧冰怔了一下,喃喃道:“这些年来,也只说过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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