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又丑出新高度

　　离开摇光院后，裴越按系统的指示越走越偏，最后走到了一处院落前停下。

　　韫秋院的东厢房是供公主府粗等男奴仆平日所居的下人房，这儿相较于公主府其他地方显得有些破旧。地上荒草丛生，有一条被人踩踏出来的小径，周围十分脏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异味，显然少有人打理。

　　唯一令人觉得舒服的便是院子里那株两人合抱的老槐树，远看如同一片巨大的墨绿浓云，绿荫下凉风习习，躺在树下休憩，好不惬意。

　　槐树下，此时正躺着个人，不远处还有只瘦骨如柴的黑犬懒洋洋的趴在地上打盹儿。

　　裴越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着大咧咧躺在树下，毛发旺盛遮得脸都看不清的“猩猩”足足半晌，才开口道：“公输衍？”

　　躺在破藤椅上的人络腮胡抖了抖，接着，一双修长瘦枯的手摘下眼上的黑布，用力揉了揉脸，被遮住的漆亮双眸终于露了出来。

　　公输衍是头冲外躺着的，朦胧的视线中只看见一个身量不高的锦衣小郎君直挺挺的站在他前面，他条件反射的心里暗道声“坏了”，“腾”的一下从藤椅上爬起来，却因为动作一急“扑通”摔倒在地，刚好他摔倒的地方有一堆狗粪，被他直接压了上去。

　　“哎呦喂！”在裴越身后的高朝恩已经忍不住捂着鼻子怪叫了，他脸皱成苦瓜，恨不得直接拉着裴越走。
　　“殿下，这种低贱污秽之地岂是殿下待的地方，咱们还是快些离开罢。”

　　裴越没理高朝恩，又走近了两步，明知故问：“你是公输衍？”果然是传说中的衰神体质。

　　“某正是公输衍。”公输衍从地上爬起跪下，用那块黑布胡乱擦了擦胸前的那团污秽，略显局促的答道。裴越注意到他虽是跪着但腰杆挺直，并无卑微谄媚之感。

　　暂时表现合格，然而这也不能忽略那股酸爽的屎臭味扑面而来，裴越捂住口鼻，冲身后的两个护卫道：“你们俩把他衣服扒了，扔到外面的池子里洗洗！”

　　玛德，这种自带衰神光环的人果然应该离远一点。

　　***

　　公输衍最后被人强行送到浴室沐浴一番，又被暴力镇压将他那圈遮著半张脸的络腮胡剃干净，换了身干净衣裳站在那个突然出现在韫秋院的小郎君面前。

　　“殿下，人已带到。”

　　殿，殿下？公输衍瞳孔微缩，能被称之为殿下的人除了宫里的几位皇子还有谁，他的心“砰砰”乱跳，努力寻思着他何时得罪了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子。

　　‘我命休矣！’他盯着地上的青色地砖不敢抬头，犹如掉入冰窟般遍体生寒，从小到大如影随形的厄运已经令他下意识的凡事往最坏的结果想。

　　“草民公输衍拜见殿下。”公输衍偷偷吞了口唾液，按捺著不安垂首向裴越行礼，他是公主府的匠人，却并非奴籍，因此可以不必自称奴婢。

　　“抬起头来。”一个略显稚气的声音响起，公输衍局促不安的微微抬首，还是不敢直视面前之人。

　　沉默半晌，他只听见那位殿下说了句奇怪的话：“没想到胡子刮了竟是个小白脸？”

　　“小白脸”，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公输衍涨红脸，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脸颊，他之所以蓄胡，就是想显得粗犷一些，没想到一下子就将他蓄了好几年的胡子剃了。

　　“卿可愿和孤走？”裴越上下扫了眼公输衍，也不多言，直接单刀直入。见了鬼了，来了一趟公主府，接连见到的几个人长得都比他之前七八年见到的人要“正常”。

　　大约是藏在胡子里太久未见光的缘故，公输衍脸上的肤色有几分病态的苍白，瞳孔颜色也较常人浅，是琥珀色的，清澈透亮。

　　裴越暗自点点头，虽然这个公输衍长得有小白脸的趋势，但比起辣眼睛的长相要好多了。他之前已经做好了辣眼睛的打算，没想到居然算长得不错。

　　【胖友，如果不是知道你是直男，我以为你在撩他。】

　　“滚，劳资妥妥的直男！”裴越也发觉了自己话中的歧义，脸有些黑。不好意思，他比较喜欢漂亮的小姐姐。

　　公输衍被他这句话惊得猛地抬起头，看见裴越黑着一张脸看着他，急忙低下头去，没想到这位殿下虽小，也是位……小白脸？

　　“某惶恐，不知殿下是何意？”这位殿下为何无缘无故让他跟他走，到底发生了何事？

　　说实话他在公主府干得挺不错，衣食无忧，不是很想换地盘。而且这一去，不知是福是祸，应该很有可能是祸事。

　　“孤只是通知你一声。”还真以为是在询问你的意见？裴越用‘图样图森破’的目光瞥了眼公输衍，接着手一挥。

　　“去岐南侯府。”小舅舅现在想必在家，刚好将人送到他那儿。
　　能待在宫里的男人，除了姓裴，就只有去了势的侍人，他不可能为了带公输衍进宫让他当太监，只能换个地方了。

　　岐南侯府是他外家，而他小舅舅还有一个身份，有点期待小舅舅得知公输衍的身份是什么表情。

　　走之前，裴越象征性的派人和淮阴大长公主说了声，传话之人很是恭敬的让殿下一路小心。至于被带走的公输衍，他本就不是公主府的奴仆，只是个手艺不错的工匠，能被五殿下相中是他的福气。

　　岐南侯府。揽风斋。

　　“他，公输班后人？”身着玄色直裾常服的年轻男子眼瞪得老大，指着另一个穿着圆领衫袍的男子，“你从哪儿扒拉出这个人？”

　　但凡显贵士族中，总有几个出格的贵族公子。姜皇后之弟，岐南侯嫡幺子姜启，便是长安城里出了名洒脱不羁的浪荡子，时年二十又五，尚未娶妻。

　　这是个开放宽容的时代，如姜启这般不拘小节放浪形骸之辈，家世高本身又素有才名，过几年资历一到，写几篇词赋也能混成名士，因此颇受一些人的追捧。

　　“刚从公主府出来，”裴越坐了下来，又指了指下首的位置示意公输衍坐下，“我不便带他入宫，便先将他带来小舅舅这儿。”

　　“公输班倒是与我墨家师祖颇有渊源，”姜启摩挲着下颚看着公输衍，似笑非笑道，“昔日公输班为楚王设云梯，还是我墨家师祖力挽狂澜破了攻城云梯，避免了一场战事。”

　　姜启幼年曾师从墨家巨子墨荀，自诩为墨者。墨家对百家中同样崇尚实干擅长工巧制造的公输家关系十分微妙，两家最著名的一次交锋便是公输班为楚造云梯之械一事。

　　“君此言差矣，”涉及到师祖和公输家的声誉，公输衍毫不客气的反驳道，“以守城与攻城作论断本就有失公允，若是当时墨子攻城，师祖也能将墨子拒之城外。”

　　姜启墨眉一挑：“师祖拒你公输家是真，至于公输家能否拒我墨家便不得而知了，墨家乃世之显学，公输家，小道尔。”

　　“墨家式微，如今儒家才是唯一的显学。”公输衍淡定的插刀，虽然公输家不及墨家名气大，但墨家的辉煌都是从前的事了。

　　裴越看着两个人大有吵起来的架势，摸了摸鼻子，从前就听说诸子百家互相看不顺眼，遇见了必要互踩一把，看来是真的。

　　看着他俩已经站起来越说越激动，裴越清咳了声：“我说二位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坐下来，互砍对方几刀呢？”

　　姜启被外甥话里诡异的转折噎住，他顿了顿黑著一张脸坐下朝外甥发难，“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如此不明底细之人，你又知他不是故意诓骗你的？”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乃是儒家孔圣人所言。”

　　公输衍被质疑也不生气，老神在在的继续插刀。这位五殿下似乎事先知晓他的来历，虽然能得皇子青睐是件好事，但与其寄居于牛气冲天的墨家子弟家中，不如待在公主府。

　　姜启怒极反笑，他冷哼一声：“了不起，连这都知晓。”

　　“舅舅这段时日不是在研究龙骨水车么，一人计短，说不定与公输家交流一番会有新思路。”裴越截住他的话，虽然他对于小舅舅被激得跳脚喜闻乐见，但他不是来听人吵架的。要吵架，可以等他走之后他们俩慢慢吵。

　　说完他又换了个话题：“舅舅，孤之前派人传话找的那两本书可寻到了？”

　　他此时自称“孤”，就是暗示他不想再提方才之事了，姜启眉一扬，眼睛在公输衍身上绕了一圈，最后慢条斯理坐下，接过他的话：“找到了，若是你今日不来我正准备派人送进宫。”

　　都说外甥像舅，他这个外甥不仅长得像他，连性子也有几分相似，表面看上去顽劣桀骜、心事浮于表面，内里却是个极有主见之人。且裴越早慧，常有惊人之语，他平日也未把他当做小孩子对待。

　　“没想到你竟对他感兴趣，”姜启薄唇微扬，忽的话锋一转：“只是他的《民源本纪》如今对你来说尚有些晦涩，莫要好高骛远。”

　　“越明白。”裴越点点头，心情有些复杂。这书极有可能是穿越的前辈留下的，如果前朝的顾廉夫妇真的是穿越老乡的话，那这个时空种种不合理之处就都有解释了。

　　比如，官至丞相后大刀阔斧的改革，从察举制直接过渡到了科举制，改革币制，政府干预经济；又比如，改进造纸术，发明印刷术和羽毛笔。

　　可惜，历来改革的先驱下场都不怎么好，顾廉最后被灵帝下令五马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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