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志

　　两天后，中吴，天语雅阁咖啡馆，二楼，最东边的四人包房。
　　骆凡喝着茶，抽着烟，手中握着一根签字笔，面前是长长的信纸，不停地在上面写着字，写个两三行，就要停顿下来思考几分钟，然后又埋头继续写。
　　桌上还有一只被他从混沌界召唤而来的食味虫，正被他当做空气净化器，大张着嘴，一口一口地吸食着空气中弥漫的二手烟。
　　骆凡已经在这里持续不停地书写了五个小时，信纸也足足写满了十几页，但他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隆重最伟大的事业。
　　丁雨坐在他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爱徒；有时候骆凡遇到疑问之处，会抬起头来跟她询问几句，做一些探讨和商量；但大部分时候，还是骆凡一个人的奋笔疾书。
　　时值傍晚时分，包厢的门才被“唰”地一声拉开了，两个莺莺燕燕的姑娘，手拉着手闯了进来。
　　丁雨一下子站了起来：“哎呀，你们可算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
　　骆凡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执法队总领冯荃和愈魂人周小欢此刻哪里还有一丁点前辈高人的模样，周小欢的头发烫成了波浪卷，染成了红色；冯荃看上去完全是小萝莉装扮，戴着一副硕大无比的无框眼镜，捧着杯奶茶活像一个涉世未深、引诱色狼犯罪的典型。
　　“你俩你侬我侬，柔情蜜意的，我们哪儿好意思来打扰呢？”冯荃笑嘻嘻地坐下。
　　“叫你胡说！”丁雨不干了，抓起面前的茶杯摔了过去。这些天醒来之后，修真界的各种舆论已经把丁雨压垮了，她明明是骆凡的师父啊，可为什么所有人都把她默认为骆凡的道侣了？
　　这样在一千年前的修真界，师徒□□可是要遭到执法队通缉的！
　　冯荃自然不惧，一施法就摄住了空中的茶杯，一滴水也没漏出，就稳稳地落在了桌面上。
　　“哟，骆凡连执法队总领都不愿当，这是要改行当作家了啊！”周小欢看着铺满桌面的信纸，调笑道。
　　三个女人一台戏，骆凡自知写不下去了，看了冯荃和周小欢一眼，没好气地说：“我觉得吧，你们的行为极其恶劣！”
　　“怎么说？”冯荃问。
　　“直到昨天我才知道，墨池圣地弟子要脱离墨池派，只需要帮门派自创一套修真典籍，以尽弟子之责就可以了。”骆凡苦笑，“亏你们还一直在吓唬我，什么自爆本命星啊，贬为凡人啊，你们有劲吗？”
　　“这你可怪不了我，我确实不知道。”冯荃瞪着眼睛，“我又不是墨池派正式传人。再说你有什么好抱怨的，我怎么感觉自始至终，好事儿都让你一个人占了？白白学了《来生诀》，白白得了一身修为，白白得了还魂丹救活了你老婆---”
　　“你还胡说！！”丁雨又怒，一拍桌子，站起来欲走。
　　“好了好了，别闹了。”周小欢打圆场，“让我看看，骆凡自创了个什么武功！”
　　说完，一把抓起桌上的信纸，翻到了第一页，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映入眼帘----《化形真诀》。
　　“呀！”周小欢乐了，“骆凡你这是假公济私啊！你这书写出来究竟是给墨池圣地的还是给狐小莲的？还惦记着我徒弟呢？”
　　“什么叫惦记？！”骆凡无语了，怎么修真界越大的人物越不正经，“假公济私算不上吧，我这是一举两得！墨池圣地有本《化形真诀》，小莫子死活不给我。我想着，正好要写一本真诀，不如就自创一部吧！既完成了墨池圣地的任务，又还了狐小莲的人情。正好我师父有化形的经验，再结合上《来生诀》，我还真琢磨出来了一个办法，具体灵不灵，还要看完成之后的功效。”
　　冯荃看了看骆凡和丁雨，又看了看周小欢，道：“有句话，我要提醒你们一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骆凡抢先道，“这也是我要跟小欢说的。这本书我可以给狐小莲，但还希望红狐三思而后行！”
　　“什么意思？”周小欢问。
　　“我回头想了想，其实我觉得红狐一族也没什么不好，我算是有些理解历代墨池掌门不借书给红狐的苦心了。”骆凡看周小欢还是不解，“说的干脆一点吧，这本书若传给红狐，那么红狐一族就等于是灭族了啊！”
　　周小欢沉默，丁雨却皱了眉头：“我不认同。化形之苦，不是你们人类能够理解的，我修炼了一千年，能理解狐小莲的苦衷；这本书若能传下去，绝对是大功德。”
　　“大功德也有大问题！”骆凡反驳，“我答应送这本书给狐小莲，但我绝不可能让它在修真界流传开来。如若流传开来，那么阿猫阿狗，柳树梧桐，动物植物，岂不是都能快速化形了？”
　　“这样有什么不好？”丁雨反问。
　　“当然不好。”骆凡说。
　　看见师徒俩之间有了火药味，周小欢再次扮起了和事佬的角色：“骆凡，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你必须考虑红狐一族的现实问题，就是她们的繁衍方式----”
　　“一码归一码！”骆凡倔强道，“解决这个问题的核心在于，修真界对于红狐的态度，说到底老思想还是占据了主流。这是需要执法队解决的问题，需要冯荃去拿一个主意，拿一个制度出来！”
　　众人看冯荃，冯荃瞪着眼睛：“怎么扯到我了？”
　　“算了算了，这事儿还是从长计议吧！”骆凡摆摆手，“你俩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儿找我有什么事？”
　　“确实有件事要你帮忙。”周小欢正色道，“过两天，是莫墨生日。你看，小莫子这段时间帮了我们很多忙，我们是不是送点礼物感谢一下？”
　　骆凡一听这话，立刻面露难色。
　　冯荃叫了起来：“骆凡，你可别忘恩负义啊！我们这里，就属你欠他的最多，你老婆还是他救的呢！”
　　丁雨瞪了她一眼，她已经不想反驳了。
　　骆凡笑道：“你把我想成啥了？正是因为小莫子帮了修真界太多，帮了我太多，所以这个礼才不好送，所以我才感到很为难嘛！”
　　“什么意思？”周小欢问。
　　“送礼得送到人心眼上，特别是这种大礼，要不然不如不送！”骆凡问，“可是你们能送他什么？要说修真界的法宝典籍，人家坐拥整个墨池圣地，压根不在乎；要说送凡人界的财物，他就更不在乎了，他随随便便出门摸个奖就不缺钱了。”
　　“你当我们傻？”冯荃道，“我的意思是，他缺什么我们送什么！”
　　“呵，他缺个女人！”骆凡冷笑。
　　“答对了！”冯荃一脸兴奋。
　　骆凡和丁雨都愣住了。
　　“你---送个女人给他？”骆凡觉得冯荃是疯了。
　　“嗯！”周小欢在一旁猛点头。
　　骆凡大脑死机了两三秒，一拍桌子：“你们不会打孙珺的主意吧？我不参与，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你瞎说什么呢！”周小欢听不下去，“孙珺正在闭关思过呢！你怎么想到孙珺那儿去了，什么脑回路？”
　　“那你们什么意思？”丁雨也疑惑。
　　“我们来找你们，就是这个意思啊！”冯荃重重地道，“你们是通幽门哪！你们会召唤啊！要不然就不找你们了。”
　　骆凡傻了：“你们想让我召唤个幽冥界魅魔，或者仙界花仙子出来陪他？我不干！”
　　三个女人同时狠狠地敲了骆凡一记：“想什么呢，真龌龊！”
　　“那你们究竟什么意思，直说好不好？”
　　冯荃阴笑两声，靠近骆凡：“小莫子最想念的人是谁？”
　　骆凡懵了，反应过来之后大叫：“不可能！”
　　“可能！”周小欢比冯荃还有兴致鼓捣这事儿，“你是不是已经修炼到世间法尽头了？”
　　“是啊。”
　　“夏媛媛给你的通幽管，可以越两级召唤！”冯荃接着说，“也就是说，你完全可以召唤出----”
　　“没戏！”丁雨也听懂了，“你要做这种固定召唤，不仅需要知道召唤的对象，还需要知道仙界坐标，你知道坐标吗？”
　　“我知道啊！”冯荃激动了，“我们流霞派在仙界也有道场！但凡流霞派弟子成仙后，都要去仙界道场挂名登记！我是流霞派弟子，当然有流霞派仙界道场的坐标！”
　　骆凡张大了嘴，良久之后才道：“你们这脑子太邪了，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两天后，十一月十二日，傍晚。中吴，长泰小区，小莫子公寓。
　　小莫子坐在卧房，不耐烦地翻着《三言二拍》，看着花魁娘子和卖油郎的故事。
　　“咚咚咚”的敲门声让他一蹦三尺高，迅速跑到客厅去开门。
　　骆凡，丁雨，冯荃，周小欢，狐小莲，一股脑地钻了进来。
　　“什么事？”骆凡不等莫墨说话，语气很冲，“我和师父忙着写法诀呢！正写到收尾的部分，这么着急忙慌地把我们叫来干什么！”
　　冯荃也抱怨道：“就是！执法队这两天收到的报名帖就足有上千份，我都忙的不可开交了，您老到底想干嘛啊？”
　　“我和小莲都呆不久的。”周小欢说，“我要回去炼药，小莲要赶到红狐谷去一趟，当年有两个外出的红狐要回来认祖归宗，一堆事呢！”
　　眼前的场景跟莫墨想象得完全不一样，他愣了愣，嚷嚷道：“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就你们有事，就我闲着？”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哥啊！”骆凡不耐烦。
　　莫墨很生气，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道：“我做东，请你们吃饭！”
　　“你可拉倒吧！”冯荃怪叫道，“我当是什么大事，我走了，这不是开玩笑嘛！”
　　说完就要往外走。
　　“您自己吃吧！”骆凡拉着师父，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那我们也走吧！”周小欢招呼狐小莲。
　　“你们----”莫墨气急败坏，“你们知道今儿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也不关我们的事儿！”冯荃冷漠地道，把众人推出门外，又“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小莫子看着紧闭的门，瞪大眼睛，彻底傻住了。
　　他还以为，自己帮了修真界这么大忙，冯荃起码要表示一下感谢吧？他还以为，自己救活了丁雨，骆凡师徒起码要感恩戴德吧？他还以为，自己解了红狐谷之危，救了一族的红狐，狐小莲不会那么不懂事吧？他还以为，自己让周小欢起死回生，周小欢起码要给个面子吧？
　　谁知道，自己过生日，请他们吃顿饭都不成！
　　直接甩脸子给他看！
　　“背信弃义啊，忘恩负义啊，鸟尽弓藏啊，兔死狗烹啊！”莫墨气苦，一口气骂了四个成语。
　　在房间内外踱了两圈，小莫子越想越气。
　　“卸磨杀驴啊，上树撤梯啊，过河拆桥啊，得鱼忘笙啊！”莫墨又一口气骂了四个成语。
　　两分钟后，莫墨拿着钥匙和钱包，走出公寓，下了楼。
　　还是自己找个地儿借酒浇愁吧！
　　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冬，寒冷的北风吹在莫墨的脸上，生疼。
　　这才过六点，小区里居然已经看不见人了；昏黄的路灯站在小路的两侧，帮小莫子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身影。
　　走到三岔口，莫墨点了根烟，背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
　　这天，到底有多高呢？
　　“公子。”
　　一声清澈的声音，叫颤了莫墨的心。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见了那一袭白衣飘飘------
　　（全书完）
　　2017.3.9于中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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