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志

　　三天后，未央山。
　　这三天，风夕带领杀手联盟全体成员杀上未央山、执法队险遭全军覆没、却在紧要关头被彻底打败的消息，以及执法队弟子、通幽门传人骆凡以一人之力召唤禁咒擒获寻澜派数十位高手的消息，已经在修真界彻底传开了。
　　修真界震动！
　　冯荃以执法队总领之名义，向修真界各大小数百门派发下帖子，邀请各门派掌门及主事长老、年轻一辈精锐弟子同上未央山，细诉修真界近日发生之事，共议赏罚事宜。
　　整个修真界都忙碌了起来，于是，继昔日宫书萍成仙之后，短短数月，修真界再一次陷入了东奔西走、条条大路通未央山的迁移。兹事体大，寻澜派整派、杀手联盟全盟、以及近半数执法弟子都将被处罚，以致一扫而空。这关系到整个修真界的根基，谁也不想错过这么重大的事件。
　　自三日前莫公子下山之后，骆凡以墨池禁术将昏迷的寻澜派众人、杀手联盟众人、同蓝会众人，统统施以秘法，封锁了修为，如今他们只是刀俎上的鱼肉，再怎么蹦跶，也翻不出天来了。
　　未央山又恢复了以往仙气缭绕的样子，莫公子一下山，冯荃就带领着剩余执法弟子，重新开启了千年间执法队高手布置下的结界，就好像启明星升起在夜幕之后，寒夜已消，白昼悄至；更好比暖风吹过苍茫的大地，凛冬已过，春天来临。
　　话不多言，三天后，未央山。
　　山顶木屋有史以来第一次对执法队弟子以外的修真界道友彻底开放，里面的无限空间此刻更是化作了一个方圆一公里的巨大厅堂，修真界各门派的掌门以及长老，大到飞云门、流霞派的掌门以及供奉长老，小到出云子、抱缺子这样的小门小派的光杆司令，数百门派悉数到场，分别站在两侧，静静地看着。
　　正前方是未央执法队总领冯荃，左手持仙器判官笔，右手抱着未央执法手卷，肃穆而立，站在中央；她的右侧后方站在目前唯一的执法长老上官瑶；而身后，则是以首席队长上官洋为首的，六十余名执法弟子，骆凡也在其中。
　　百米之外，面对着前方跪着的，是以风夕为首的杀手联盟团体、以孙珺为首的寻澜派团体，以及四十余名同蓝会成员。插一句，执法队叛徒宁天已于昨日带领着灵猿村众人，主动上未央山请罪；此刻跪在最后方，宁天的旁边，跪着的是执法队昔日长老柳一檬；按说柳一檬理应与同蓝会成员跪于一道，这样说不定还能少受惩罚，但她决意与灵猿村一起。
　　这是修真界的劫数，却也是修真界的福荫。
　　有史以来最大的修真界犯罪集团杀手联盟被一举荡平，冯荃做到了以往莫洗池和宫书萍都未曾完成的事，实则举世难闻的功绩；而昔日的修真第一大派寻澜派如今全部破戒被羁押，等待发落，看得人不胜唏嘘；而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一共只有一百多名成员的执法队、至高无上的执法队、代表着戒条和正义的执法队，居然有四十余名成员是杀手联盟的外籍弟子，是修真界的败类，让人不禁心有余悸。
　　“肃静！”冯荃朗声喝道，底下顿时再无只言片语，“请上官长老通报杀手联盟、寻澜派、同蓝会、宁天及灵猿村破戒之实，供众门派掌门质询！”
　　上官瑶缓步上前，向在场所有人详述了这几个月来发生在修真界的一切事宜，包括修真法会丁雨被害之谜，红狐谷禁咒及宫书萍成仙之谜，寻澜派一战的情况，以及三天前骆凡与寻澜派的一战，未央山顶风夕的攻打行为。
　　上官瑶是做了一辈子执法弟子的前辈长老，所以说起来拎得清轻重，短短十分钟，就把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只是牵涉到“莫公子”的时候，大多隐晦地带过，不做详谈。
　　数百门派弟子闻言更是震惊不已，虽说近些日子谁也感受到了修真界的不安分，但他们没想到居然如此之险---短短数月，执法队乃至整个修真界居然前后几次游走在覆灭的边缘。
　　听完上官瑶的阐述，很多掌门长老都惊异地看着跪倒在地的一个人----宁天。此子诡计，实乃常人难料，明明是一个修为不济之人，却让他把整个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不知冯荃今日如何处置他。
　　“安静！”冯荃又喝，“上官长老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通报，可有疑问？”
　　“没有疑问！”上千人异口同声。
　　“好，我下面以执法队总领之身份，行赏罚事宜，若有不公之处，请诸位前辈掌门随时指正！”
　　“冯总领请！”
　　“请修真界愈魂仙师，周小欢。”冯荃朗声道。
　　周小欢一身鹅黄色道袍，从人群中走出，冲着冯荃行了个礼，并不说话。
　　“周小欢作为愈魂人，跳出修真界以外，按理，我并无资格赏罚。”冯荃道，“但寻澜派一战，周前辈以莲心竹骨，悲天悯人之古风，牺牲自己，一举救活数百修真同道，此等功绩，实乃此次事件功劳第一。冯某斗胆，请周前辈担任执法队供奉长老，此后周前辈愈魂之中，所需典籍、灵药、法宝，皆由未央山供给，望周前辈不要推辞。”
　　周小欢面无表情，又行了个礼：“谢冯总领！”
　　说完，退避到人群之中。
　　“上官洋！”冯荃又道。
　　“在！”上官洋从冯荃身后，挺身而出，跪拜在冯荃面前。
　　“红狐谷一战，你带领五十名弟子前往红狐谷救人，明知事不可为而当仁不让，此一功；但却因为你的错误判断，让半数执法队成员置于禁咒之险境，此一过。寻澜派一战，你舍身取义，以身家性命相搏，为修真界永除乾坤壶之害，此一功；但你不听指挥，一意孤行，若不是愈魂人相救，就白白断送了七名执法弟子之性命，此一过。”冯荃道，“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未央山无功过相抵一说。鉴于你的功，我赐你担任未央山执法长老，一年内为执法队挑选弟子；鉴于你的过，我罚你一年不可下未央山，修真养性，待洗净铅华后，再出山执行任务。你可有异议？”
　　“弟子不敢，谨遵总领命令！”上官洋一边说，一边退回了执法队的队伍。
　　“百花门掌门出云子！”
　　“出云子在！”出云子内心抖得宛如要跳出来，三两步走到冯荃跟前，弯腰施礼。
　　“执法队危难之际，你慷慨解囊，赠送执法队数千朵至关重要的芙蓉花，从而拯救了整个修真界，大功一件！我已让执法弟子挖出未央山中枯萎的芙蓉花根茎，再赐你极品补灵散，一年之内，定能将千朵芙蓉重新绽放！” 冯荃看着出云子的眼神，“鉴于你的功劳，我再送你两件护山仙器，一本先天道法真诀！”
　　出云子尚未来得及反应，底下的各门派掌门的眼神都炙热了起来，神色间尽是羡慕。
　　两件护山仙器，一本先天真诀是什么概念？足够百花门从一个中等门派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大派，超过飞云和流霞！
　　哎，这种好事怎么就没让自己遇到呢？各人心中暗自腹诽，但表面上却纷纷道喜。
　　“不，出云子不要！”出云子的一句话，把全场都震傻了。
　　开什么玩笑？！
　　冯荃一愣，脸上怒意一闪，这些本是在百花门跟出云子谈好的，这时候她却反悔，何等心机？
　　“出云子愿意放弃赏赐，跟冯总领换一个人！”出云子不卑不亢地道。
　　“谁？”
　　“家妹，披霞子。”
　　“荒唐！”冯荃怒喝，“你的功是你的功，你妹妹的过是你妹妹的过，岂能混为一谈？”
　　“冯总领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不管冯总领怎样处罚家妹，我请求将家妹羁押在百花门，由我相伴。”出云子落泪，“我作为姐姐和掌门，有管教不严之过。若冯总领不准，我愿陪伴妹妹在未央山，一齐受罚。”
　　人群中，跪着的披霞子再也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姐姐”。
　　冯荃眯住了眼睛，叹道：“难得！你放心，我对披霞子的处罚，本就与你的请求不想违背！仙器和法诀，你一定要收下！”
　　“是！”出云子再次行礼，弓着身子，退回原来的位置。
　　冯荃深吸一口气：“百花门弟子尹秀！”
　　“尹秀在！”尹秀没想到还喊到了她的名字，一怔之下差点跌倒，好不容易稳住脚跟，又颤颤巍巍地走到冯荃面前。
　　“尹秀 ，我不是来给你行赏的，我是来给你赔罪的。”冯荃看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心头一暖，“百花门中，你仗义执言，不畏执法队之强权，实属难得。然当时情景，这一切都是机密，为防泄露，我只能将你暂押，这些日子，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今日，你若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我----我不要，什么也不要。”
　　“执法队经此事件，大量位置空缺，有没有兴趣来执法队效力呢？”冯荃又问。
　　谁都看得出尹秀在犹豫，但片刻之后，她却抬起头再次摇了摇头：“不愿。”
　　“好吧。”冯荃无奈道，“你的事情，以后再谈，先行退下吧！”
　　“是！”尹秀退了回去。
　　众人又抬眼看冯荃，估算着，连尹秀都赏到了，是不是该罚了？可是说不通啊，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人没赏啊！
　　冯荃却不再做声，抬头默默地看着屋顶，良久无言，似在思索。
　　直到上官瑶微微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道：“总领！”
　　冯荃这才又回过神来，环视一周，又看了看地上，淡淡道：“骆凡！”
　　骆凡一乱，他这时候最怕的就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刻意藏在执法队的最后排，没想到冯荃还是没能忘记他，苦笑一下，走了出来。
　　“骆凡在！”躬身，行礼。
　　冯荃静静地看着他：“论修为，你如今已经在我之上，可称天下第一；论潜力，你更是举世无双，当仁不让；修真界最重师徒传承，你为了救你师父，费尽心血，足可见你的人品心性；红狐谷一战，你以血肉之身帮助执法队抵挡禁咒，拖延时间，足见其勇；寻澜派一战，你不远千里赶往天山，抱着必死之心救人，足见其义；三日前，你更是以一人之力拿下寻澜派全部高手，足见其谋、亦见其力；按理来说，你的功劳，仅次于愈魂人周小欢，我理当先行赏赐，但你可知我为何留你到现在？”
　　“我----”
　　不等骆凡再说一个字，冯荃立刻又打断了他：“昔日夏媛媛前辈传总领之位于我，我本应拒绝；但恰逢执法队巨变，无奈接下，此后受人非议颇多。此次为了打击杀手联盟，我偷窃百花门芙蓉禁草在前，独断专行在后；此举本就违背修真界公德，亦显我之能力有限。我本流霞派弟子，资质平庸，受莫仙人伯乐之恩而空有一身修为，然寒鸦长出金翅，终究不是凤凰之材。如今我传位给你，即刻起你成为执法队总领，执法队归你调度。现在，你代替我，处理惩罚事宜，你可愿意？”
　　骆凡心中苦涩。
　　全场人都愣在了当场。
　　“小荃！”上官瑶急切地叫道，“不要鲁莽！”
　　冯荃一转身，面对着执法队：“骆凡的修为以及人品，大家都有目共睹，你们难道认为骆凡当不起这个职责吗？”
　　上官洋带头半跪在地：“总领，若说骆凡当总领，单凭他的修为，和一人拿下寻澜派的功勋，执法队上下心服口服；但一码归一码，骆凡有能力有资格当执法队总领，并不代表冯总领你就没有资格，更不代表您必须退位让贤，望总领三思！”
　　“望总领三思！”执法队异口同声。
　　冯荃转头，看向在场的上千人，又道：“执法队是修真界的执法队，众位掌门意下如何？”
　　出云子第一个跳了出来：“冯总领，你拿取我门派芙蓉花，这件事你我本来就都知道，所以并无偷窃一说，你硬要这样说，岂不是显得我百花门小气，不识大体？”
　　流霞派掌门云鸾也站了出来：“冯总领，您今日为修真界做出的贡献，已属难得；若您真的要退位让贤给骆凡，我们皆无话可说。但还请你不要把一些莫须有的罪责，全部归于自己，显得我修真界数千道友不公！”
　　冯荃笑了，看着骆凡，道：“看，我说话就这么容易得罪人。好吧，我这样说，骆凡，我干累了，你愿意接过我手里的职责吗？”
　　骆凡抬头：“我不愿。”
　　“为何？”
　　骆凡突然觉得很累，心中明明有很多想法，到头来却是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说起，看着冯荃殷切的眼光，他突然灵机一动，笑道：“冯总领，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有个人还等着法办我呢！若是我被他贬成了凡人，还当什么执法队总领？”
　　冯荃一愣，她没想到骆凡说了这么个理由，一时接不下去了。
　　全场人也不明白，这骆凡究竟在说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冯荃又笑了：“那如果将来----”
　　“将来之事，将来再说。”骆凡不给她机会，立刻接了下去，“还请冯总领继续处理今日之事！”
　　冯荃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你下去吧！”
　　“是！”骆凡窃喜，退回人群。
　　就在骆凡往回退的时候，冯荃的眼神变了。
　　变得严肃，冷峻，和森寒，因为，该奖的都奖了，下面就是罚了。
　　“风夕！”冯荃厉声道，“你杀手联盟向来不守戒条，不尊执法队。但今日我要以执法队总领之名罚你，你可有怨言？”
　　风夕双目紧闭：“我不信戒条，只信成败。你赢了，我输了，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与一个将死之人，你何必走这个过场呢？”
　　“你错了！”冯荃喝道，“没有人要你死，我也不敢让你死，因为执法队无死刑之约，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请灭星灯！”
　　上官洋上前，将一盏透着杀气的灯状法宝，递交在冯荃手中。
　　所有人看着此灯都是心中一寒：灭星灯，原为墨池圣地法宝，后于明朝赠送执法队，以显执法队最高执法之威！
　　此灯可以说是执法队第一杀器：被此灯罩住，它将瞬间吞噬人体最本源的本命星，本命星一旦被吞噬殆尽，任何修真者都将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当然，这个法宝若是用在斗法之中，未必能占多大优势，因为极道高手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让你罩住，但用来执法队执法，却是再好不过了。
　　“从今日起，风夕及杀手联盟所有成员，贬为凡人！”冯荃道，“没收其所有法宝典籍，收纳于未央山。没收其人间武器，枪支弹药，转交于凡间公安局，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凡间的制度去管理吧！”
　　风夕一句话也没有。
　　“孙珺及所有寻澜派成员。”冯荃又道。
　　“罪人孙珺在！”不同于风夕的淡定，孙珺的脸上却堆满了悔恨之色，“请冯总领处罚！”
　　冯荃遥遥地看着当年的未央山师姐，心中苦涩，咬牙道：“孙珺以及寻澜派所有参与盗取墨池圣地事件、乾坤壶事件、密谋格杀骆凡事件者，放逐于生死结界，闭关十年。十年后，由执法队长老审核，若能幡然悔悟，即可放出，若执迷不悟，那就再关十年，以此类推。孙珺，你可有异议？”
　　“罪人孙珺，不敢有异议。”孙珺道，“我还有一个请求，往冯总领准许。”
　　“什么请求。”
　　“我想见一个人。”孙珺定定地看着冯荃。
　　冯荃心中一乱：“他若想见你，天下谁也拦不住；他若不想见你，你到死也找不到他。不必再说！”
　　“是！”孙珺道。
　　“同蓝会所有成员！”冯荃喝了一声，又加了一句，“宁天和柳一檬除外。”
　　“在。”稀稀疏疏的几个声音响起，有几个应了声，胆怯地看着冯荃，大多数却都埋着头，不敢看她。
　　冯荃看着这群人，心寒到了极点，看着他们如今的样子，又有些不忍，沉默了良久才道：“你们执法犯法，身为执法队成员，却勾结杀手联盟，意图不轨，多次图害修真界道友，全部贬为凡人，终生不得踏入修真一步。”
　　“是！”这次的声音多了起来，这个结果，似乎已经很好了。
　　“宁天，柳一檬！”
　　“在！”宁天抬头，朗声道。
　　很多人扭头看他，他的这一声，给人的感觉是在领赏而不是受罚。
　　“在！”柳一檬也朗声道。
　　“你们二人，实在罪大恶极！”冯荃看着宁天，恨恨地道，“一个曾经是我最信任的助手，结果凭借阴谋诡计，挑起多方厮杀，直接导致了修真界的几场大战，酿成大祸；一个是夏媛媛总领亲手提拔的长老，结果盗走往生池，助纣为虐！你们可知罪？”
　　“知罪！”
　　“好，你们二人，从今日起，一起关押于未央山天牢，坐生死关！终生不得外出，不可赦免！可有意见？”
　　“没有意见。”宁天道。
　　“没有意见。”柳一檬柔声说，看着冯荃，“冯荃，谢谢你。”
　　“放肆！”冯荃斥道，“不得再说！”
　　柳一檬闭上嘴巴。
　　做完这一切，冯荃深吸了一口气：“今日赏罚大会，到此为止，若我有遗漏之处，还请在场各位提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是想说，又觉得不必再说。
　　上官瑶皱着眉头，走到冯荃面前：“总领，灵猿村......”
　　“我已调查，灵猿村人是受了宁天蛊惑，并不知情，且无破戒以及违背正义之举动。而且村中多有凡人，我执法队亦无处罚之理，无罪释放吧！”冯荃道。
　　“是。”上官瑶迟疑了一下，“那莫公子---”
　　“上官长老莫不是老糊涂了？”冯荃笑道。
　　“怎么？”
　　“一介凡人，行赏和处罚，都轮不到我们，也轮不到他。”冯荃道，“对了，墨池圣地的那几名外籍弟子，也都放了吧！”
　　“是！”上官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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