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志

　　吃完饭莫墨不知道到哪儿瞎混去了，骆凡却一个人回到了公寓。
　　打开灯，一股子霉味。
　　走到卧室之中，把杨柳枝从身上拿下，摊放在床单之上。又把周小欢给他的苍生珠套在杨柳枝上，眼前一片朦胧的白光之后，丁雨还是那样，一袭连衣裙，毫无生气地出现在了床上。
　　不知不觉中已经立了冬，虽然知道丁雨目前毫无神志，但看着她单薄的衣裙，骆凡还是从衣柜中拿出一床被子，紧紧地给她盖上。
　　做完这一切，看着师父苍白的脸颊，骆凡开始思考小莫子刚刚在饭店里说的话。
　　骆凡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小莫子说了一通废话。但这废话也并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它起码给了骆凡很大程度上的希望和心里安慰。
　　说实话，在一开始听到宫书萍的话后，骆凡的心中是有些许绝望的；但这次的绝望不同于上次，他也只是愣神了短短几分钟，然后就决定回来找小莫子。平心而论，直到今天，骆凡依旧认为莫墨很不靠谱，甚至是他所认识的人当中最不靠谱的一个。但有意思的是，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往往喜欢在不靠谱的人身上寻找希望，因为靠谱的人的上限显而易见，而不靠谱的人却总是藏着自己的上限。
　　也许这只是骆凡心中剩下的那一根自我安慰的稻草，但有总比没有好，有了这根稻草，他就能继续前进下去。
　　紧接着，他又开始思考，小莫子的话，是不是有什么潜台词，在提示着他什么。
　　首先，仙人泪是墨池圣地丹方中明确注明的东西，既然以前曾经有人炼制出来过，就说明仙人泪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其次，小莫子虽然身无道法，但作为墨池传人，对于修真界的了解应该远在骆凡之上，他让骆凡去找，说明这玩意儿多少有迹可循；第三，宫书萍是目前唯一的在世仙人，骆凡对于自己成仙后流泪的想法并不抱希望，那么事情的关键还是宫书萍！最后，宫书萍说仙人从不流泪，这一点跟第一点本身是矛盾的，如果仙人从不流泪那世上怎么会有还魂丹呢？那就说明这种说法很可能只是宫书萍的臆测！
　　骆凡反复把这个逻辑想了好几遍，最后觉得固若金汤，答案只能是这样！
　　再联想到饭店里，小莫子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淡定和对宫书萍自欺欺人的评价，骆凡一拍大腿：莫墨一定有能让宫书萍流泪的办法！
　　对了，小莫子万法不侵，任何修士到了他身边都会变成凡人。那宫书萍呢？这个定律对于仙人是否同样有效呢？
　　按照宫书萍的理论，成了仙就没有七情六欲了。那由小莫子再将她变为凡人，是不是七情六欲又回来了？回来了是不是就能流泪？可是那样的泪还是“仙人泪”吗？炼制出的还魂丹还有效果吗？
　　胡思乱想了很久，骆凡又苦笑了：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诞不经，简直如孩童一般匪夷所思。
　　可是小莫子刚刚最后一句话提醒了他：只要有想法有主意，管他多么离谱，总要试上一试！
　　骆凡感觉自己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当务之急，是再找到宫书萍，再找莫墨，最好把这两个人拉到一起来探讨和实验。只是宫书萍贵为修真仙子在世仙人，向来眼高于顶，未必肯见莫墨一介凡人，这个倒是要自己去做工作的！
　　骆凡一站而起，拿下丁雨脖子上的苍生珠，再把杨柳枝塞在怀中，决定现在就去办！
　　就在此时，眼前突然有一个水滴形状的浅蓝色飞鸟出现了，骆凡认出是执法队灵引，顿时眉头大皱，现在找他，真是不赶时候！
　　略微一施法，灵引中跳出了一句话，其中冯荃急切的声音扑面而来：“骆凡，速速前往四川红狐谷支援，执法队危矣！”
　　骆凡又一个激灵，他突然想到了在今生殿里，宁天对他说的话。

　　三天前。
　　子船全部被毁，残破不堪的母船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大鸟，拼了却依旧慢慢腾腾地在天空中飞着；尾翼朝着天空腾起阵阵的黑烟，这船还能撑多久，是一个谁也说不清楚的难题。
　　披霞子站在船头看着脚下模糊的大地，长叹一声，多年的计划算是落空了。
　　就在刚刚，她接到联盟线报，冯荃带着半数执法弟子封锁了百花门，并且向整个修真界通缉自己和陶立；其实这个结果她早就猜到，只是弄不懂冯荃为何会做的如此决绝，在没有抓住自己审问的前提下直接封锁百花门，似乎不合未央生做事的规矩。
　　可是规矩是人定的，也是人来破坏的，只要你有这个实力和资本，譬如冯荃。
　　这个道理，披霞子十年前就懂了。
　　十年前，父亲去世，在弥留之际将掌门之位传给姐姐出云子；这本让披霞子不甘。她和姐姐出云子，本是一母同胞，说起来出云子是她姐姐，可是从小到大任何一方面都是她更加出色；论修为，她压姐姐一丝；论门派的管理，在出云子还什么都不懂得时候，她就开始笼络人心，门派弟子从上到下都更喜欢她而不是姐姐出云子。
　　为了获得门派长老的支持，她不惜跟那些老头子上床。可以说，自成年以后，披霞子一直都在为成为掌门而努力和付出。
　　披霞子永远都记得当时的场面：父亲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先是拉住出云子的手，让她在自己死后掌管百花门；紧接着就把目光转向了自己，那眼神没有慈爱没有不舍，反而充满了尖锐和冷漠：“我死后，你姐姐掌管百花门，你也需为我派做出贡献。你必须在三年内修至大成境界，然后嫁给玉华门当代掌门之子，以修两派秦晋之好，结成联盟。我死后，你不许插手门中事务，安心修炼才是正途。”
　　当时自己的脸一定是煞白煞白的，因为愤怒和委屈轮番在胸口肆虐，她不懂，同样是女儿，为何待遇却是云泥之别。留给姐姐的是他一生所有，而给自己的，却是安排好的、碌碌无为的后半生。这天下为何有如此不公之事，怎能有如此不公之事？
　　可当时父亲紧紧地盯着自己，门中所有长老和弟子都紧紧地盯着自己，那些平日里向她示好的、那些在床上跟她赌咒发誓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一句公道话，甚至他们也无比默契地用那眼神逼她表态；那种情形和场景，面对着父亲的死不瞑目，她又能做什么，又能说什么？
　　她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女儿听从父亲的安排。”
　　父亲闭了眼，披霞子的心也死了。
　　那些平时跟她要好的长老、弟子，纷纷开始刻意地远离她，仿佛以往的种种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披霞子其实依旧不甘心，可是不甘心无用，徒增烦恼而已，于是只能甘心。
　　她不恨姐姐，从来没恨过，她恨父亲。
　　姐姐很好，很善良。父亲死后，姐姐违背父亲的遗愿，让披霞子做了副门主，每每看到她，眼神中都有愧疚。
　　后来真正让披霞子心中那一点火苗死灰复燃的，是陶立。
　　她之前跟陶立睡过一次，那时的陶立也只是个刚入门不久的弟子，并不能为披霞子当上掌门说上话，而披霞子也没有疯到为了一个入门弟子的效忠而甘愿陪他上床；睡陶立只是因为他长得帅，并没有别的原因。
　　后来，在百花谷的后山，陶立又去找她。
　　披霞子本以为陶立偷吃了一次还想偷吃第二次，上瘾而已。却没想到陶立跟她说了那样的话：
　　“其实老掌门本想传位给你的，事情坏在了供奉长老吹烟子的身上！一年前吹烟子就多次向老掌门进谗言，说你不思检点，用卑劣的手段拉拢门中长老助你登上掌门之位。老掌门起初不信，后来经过自己调查信了，可那时老掌门已经危在旦夕了，来不及处理这件事情，索性就把掌门传给了你姐姐，又给你安排了亲事。”
　　披霞子听了这话并没有吃惊，却有些感动；她没想到门中一个入门弟子居然还向着她，甚至帮她查清了这件事的原委；她甚至忘记了去想，一个入门弟子哪来的能量去查清这件事。
　　陶立又说：“你放心，我帮你报仇！”
　　说完，陶立转身就走了，并没有提一点要求。
　　披霞子细想之后，心中有些不安，她对陶立好感倍增，可又怕他去干傻事。盘算了一下，决定第二天找他谈谈，告诉他，自己已经认命，并不做他想。
　　然而，第二天清晨，百花门供奉长老吹烟子的尸体在卧室被发现了。吹烟子是被人用法宝打烂了头部，脑浆洒了一地，手段极其残忍。
　　吹烟子修为不俗，能在百花门中将他残杀，此人定是一个高手。
　　掌门出云子震怒，下令彻查，可是查来查去，却连一丁点蛛丝马迹也没发现。
　　比出云子更加惊诧的是披霞子，只有她知道：这一定是陶立干的！可是他怎么做到的？披霞子不清楚，她渐渐感到害怕，因为她看不清陶立的底细。
　　披霞子不止一次想跟姐姐说明心中的猜测，可是她终究没有，心中像是害怕着什么，又像是期待着什么；她同时也很想亲口问问陶立，可是她不敢，倒不是害怕陶立，而是害怕自己知道一些不该自己知道的东西。
　　第三天的晚上，陶立又找到了她。
　　就在她专门用于修炼的山顶房间里，陶立什么也没有说，她也什么都没问。然后陶立便开始粗暴地扒她的衣服，脱光后又丢到了床上......
　　那是一个近乎□□的场景，但由于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所以又算不得□□。
　　事后，陶立跟她说：“你要想达成心中的目标，必须有实力有势力。要真正的实力和势力，而不是通过卖自己来换得虚假的承诺。”
　　......
　　如今回想起来，她进入杀手联盟将近十年了。
　　十年里，她通过杀手联盟杀死了玉华门掌门之子，从而避免了嫁给他的结局；十年里，杀手联盟给了她别的门派的修真典籍，从而使她一举突破了大成境界，成为百花门第一高手；十年里，她在联盟中一步步晋升，早就超过了陶立的权力和地位，陶立在现在的她看来不过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可是，每每想起当初，她始终对陶立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情感，有感谢，也有恨。
　　她本想杀了陶立，可她一直没动手，因为没有意义。
　　直到今天之前，披霞子心中一直还抱着一个幻想，幻想将来某一天退出杀手联盟，安心地在百花门当门主，甚至副门主。
　　可是执法通缉令一到，她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早就退无可退了。
　　母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到达了目的地。
　　眼前的天空中，聚集了不下二十艘母船，几百艘子船像苍蝇一样布满了天际。
　　披霞子心中暗道：看来联盟这次是倾尽全力了！
　　又看了看下方，盆地般的地形显示出它的全貌-----红狐谷。
　　几十个美若天仙的红狐正被困在杀手联盟母船形成的阵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漂亮的火红的尾巴，别样的妖艳。
　　享受过狐小莲的柔情百转，披霞子一看到红狐心中就是一阵躁动。
　　可是她知道，怕是以后再没机会享受红狐了。因为天下红狐尽在此地，而她们，今日必须要死。
　　看来这次，双手要沾满鲜血了。
　　披霞子暗暗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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