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志

　　天山以北，极寒之地。
　　眼前的雪山像是高得没有顶，骆凡凭虚御风，每次纵身一跃，就是凭空向上瞬移数百米，但就是这样不断向上了一整天，却依旧看不见山峰的顶端。
　　地球上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山峰，骆凡心中很清楚，这是一个循环无尽的环形结界，看似不断向上，实际上是利用结界中人的视觉错觉，不断地绕圈而已。
　　但骆凡不能够放弃，三天前他终于在天山找到了那一袭白影，若这次不能追上，他怕终生无望。那白影却像是在跟他捉迷藏，又像是在故意戏弄他，不管骆凡怎么拼命地追赶，目力所及，永远是那一片白色的裙角。
　　骆凡心中很清楚，此人的修为比自己高的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才能这样游刃有余地领先自己又不被他追上。但这也更加确定了她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人，因为当今修真界能有如此修为的，也只有她。
　　一下午的全力追逐让骆凡有些疲惫，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长此以往别说自己永远追不上，累也能把他累倒。
　　来生诀在心中默念，周围空气中游离的灵力顿时像井喷一般朝着骆凡体内涌来，这是墨池禁术，能短时间让自己的修为提升一阶，但代价也相当明显-----两个时辰内无法再用道法。
　　祭出此法，骆凡显然已经是狮子搏兔的心态了，死耗肯定不是办法，那就只能一举功成。
　　近了！骆凡看见了那纯白的裙角，紧接着又看见了那一整片白色的身形，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宛若九天玄女下凡游历！
　　骆凡再次提升了自己的速度，他只听见耳边的空气发出一声声尖啸似的鸣爆，探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
　　那人却一个转身，冷冷看了他一眼，紧接着横飞而出，再次摆脱骆凡。骆凡转头一看，心中暗惊：居然到了山顶！
　　而那女人却已经站在了顶峰之上，背对着他。
　　皓月，星空，雪花，仙女，一幅绝美的夜色图。
　　骆凡脚跟落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抱着拳走到她身后：“晚辈骆凡，见过宫仙子！”
　　“跪下！”宫书萍头也不转，两个冰冷的字从口中发出。
　　骆凡一愣，继而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一个不够，磕十八个！”
　　骆凡却迟疑了，在修真界，最重的礼节是叩首九次，那是师徒大礼，此礼只能用于弟子磕师父；而从未听说过什么地方要连磕十八个头的。
　　宫书萍转过身子，露出了那张绝美而又冷若冰霜的脸：“前九个，是你拜丁雨；后九个，是代丁雨拜我！”
　　骆凡心中猛地一震，他从不知道自己和师父，和宫书萍是这层关系！但同时心中又一喜：有这层关系在，拿到仙人泪应该不难！只要拿到仙人泪，那炼制还魂丹的药材就齐全了，师父复活指日可待！
　　不再多想，骆凡稳稳地在雪地上一连磕了十八个头。
　　磕完之后，宫书萍并未让他起身，骆凡也就一直跪着。
　　宫书萍默默地看着他，道：“两年前修真界分裂成两派，继而大战一场。经此一役，修真界死伤无数，寻澜派第一人柳云飞丧命，莫老仙人洗去一身修为，蜕为凡人。我虽侥幸存活，却道心受损，尤其是看到莫仙人的甘于平凡，对我二十多年的一心成仙之道尤为打击，顿感仙途空寂，成仙之念却成为了阻碍成仙的执念。遂辞去了未央山总领之职，欲效仿莫老仙人，混迹于红尘。然身虽不再牵挂，心却又无一所托，无念又成了执念。如果那样下去，终生不得成仙事小，没了方向，却又极易堕入魔道。也就是在那时候，我见到了丁雨。”
　　骆凡认真地听着。
　　“初见丁雨，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的真身，乃是一个刚刚修满千年的树妖。这类草木精怪修行不易，却不谙修真界的规矩，很容易破戒犯错，到头来被执法队缉拿，空毁千年修行之苦，修真界以往这种事情，数不胜数。于是我化了一缕神识，悄悄地看着她。果然不出我所料，数天之后，我便发现她利用身上的那一点微末道法，欺骗凡人，骗取钱财。我抓了她，却没有把她送到未央山，倒不是她的苦苦哀求，而是当时我自身道心难守，不知这人间对错。
　　“我问她，你一个修炼千年的树妖，本该去修真界找寻修真典籍以求正果，为何要去凡人界骗取无用的钱财；她说，要用钱造一座大房子；我又问，造房何用？她说，要创建一个门派；我心中暗暗发笑，心道如此微末道行的树精，居然大言不惭如斯；她却又说，她本是千年之前通幽门一个修士种下的树苗，那修士教她道术修炼之法。却没想到，没过几年，通幽门便被别的门派寻仇，全派上下屠戮殆尽。如今她修炼化形，当重建通幽门，以报当年之恩；我告诉她，凡事都有因果，通幽门当年作孽，灭门本是天意。而你化形成功，是你自己的缘法，修道之人重天道，轻恩仇。通幽门已灭门上千年，凡事不能强求，方是修道正途；她似乎没听懂我的话，还要一意孤行。我怕她再惹事端，再加上自己道心有疑，无所事事，便把她带在身边，严加管教，也算给自己找个事做。她称我为师父，一心想拜我，我却从未答应。她依旧在攒钱，不过用的都是凡人的手段，不再犯戒，却还是一心要重建通幽门以偿当年之恩。就这样过了一年，我突然发现，我失守的道心慢慢回来了，并且修为居然又有精进，甚至有飞升成仙的迹象。我不知道这与丁雨的相识有什么关系，但一定是有关系的。就在我打算正式收她为徒的时候，她却告辞离开了我。我很生气，问她为什么；她说，她攒够造房子的钱了，现在要去寻找通幽门的传人；我怒斥她不要再痴心妄想，通幽门早就没了传人；没想到她却一本正经地说，那就找一个全天下资质最高的凡人，传他通幽真诀，以传承通幽门道统！”
　　说到此处，宫书萍停了，定定地看着骆凡；骆凡只感到眼中有泪，不停地泛起。
　　“之后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了。”宫书萍道，“丁雨的死，你我都有责任。你作为她徒弟，却连累她只身犯险；而我作为师父，不仅未能护她周全，甚至在她命丧当场，也没能救下她！从她出事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寻找还魂丹所需的药材，一共两百一十三味药，我找到了两百零九味，剩下四味留给你，我想，你是她徒弟，理应出些力。”
　　“徒孙万死不辞！”骆凡重重地道，“现在已经找到了三味，只是这最后一味仙人泪----还需师祖提供。”
　　“我提供不了。”宫书萍的声音透着苍凉，脸上却依旧冷若冰霜。
　　“师祖为何如此说？”骆凡颤着声音问。
　　“昔日我在未央山接受了先天之气的洗礼，如今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没有了凡人的情感。”宫书萍道，“仙人泪本就是一个悖论，因为仙人，从不流泪。”
　　“不---不，这不可能。”骆凡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如果根本就没有仙人泪，为什么丹方中会有这味药？那墨池圣地之前的那一粒还魂丹又是如何练成的？”
　　“我不知道。”宫书萍道，“或者说，我还没有找到流泪的方法。”
　　骆凡无言了，如何才能让一个人流泪呢？如何才能让一个仙人流泪呢？他也不知道。
　　“这些天我的直觉越来越明显，这人间已经容不下我了。”宫书萍说，“连莫洗池都躲不过，我又凭什么躲过呢？怕是我飞升的日子不远了。你的资质，世所罕见，此生成仙也大有希望。或许，等到你成仙之日，能流下一滴眼泪，救你师父。但到了那时，就算救活她，也是你们的诀别之日了。”
　　………………………………………………………
　　中吴，长泰小区。
　　连续一天滴水未进，莫墨有些扛不住了。走到小区门口，发现新开了一家饭馆，从里面不断飘出老鹅的香味，他忍不住口水直流。
　　摸了摸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手机也没带，但小莫子还是想赌赌运气。一进店门，扭头看了看左边，一台老虎机立在角落里，小莫子笑了。
　　一个中年人走到他身边，看样子像是老板：“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
　　小莫子的脸上有几分愧意，搓着手问道：“能不能借我一枚硬币，我坐公交车。”
　　老板二话不说，从柜台取出一枚硬币给了他。
　　莫墨一拿到钱，不出去反向前两步，走到老虎机的跟前，叮地一声把硬币投了进去，又随意按了几个按钮。
　　老板一怔，意识到自己被骗，脸上立刻就充满了怒意，两步上前：“先生，你-----”
　　他的后半句话被潮水般的硬币掉落声淹没了，机器中宛如下起了硬币雨，扑簌簌地往下掉，最后足有四五十个掉了下来。
　　老板僵住了。
　　“一块钱还你！”莫墨塞了一枚硬币在他手上，“来份烧鹅，一瓶啤酒！”
　　老板反应过来后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眼神中有怀疑，语气中却还是客气：“先生，烧鹅一百二一份！”
　　“这么贵！”小莫子瞪大了眼睛，“得！”
　　随着他话音一落，他一下子又塞了五枚硬币进入老虎机，又是随便瞎按一通。
　　老虎机仿佛吃了兴奋剂，什么“珍珠翡翠□□”的声音不绝于耳，红色绿色黄色的灯来回地亮，机器中所有的硬币都好像在颤抖，在激动，在夺门而出，一秒钟后就好像开闸放水一样落了下来，连下面专门盛硬币的框都塞不下，溢出来掉了一堆在地上。
　　“这下总够了吧？”小莫子问。
　　店里的人统统扭头往这边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看向莫墨的眼神彻底变了，疑惑、惊讶、愤怒在脸上宛如走马灯一般来回变换。好在他开门做生意，知道规矩，半分钟后，又笑了。
　　“小李！”老板朝着柜台，招呼一个女服务员。
　　“老板？”服务员走到跟前，看着这一地的硬币，惊讶地嘴巴张了半天没合上。
　　“给这位先生上一份烧鹅，一瓶啤酒！”老板道，“把硬币收拾一下，多余的还给这位先生。还有，从今天起，老虎机不要再摆出来了，公安局不允许。”
　　“是。”服务员应了一声，开始收拾。
　　“先生，请那边就坐！”老板指了指一张空桌，朝小莫子说。
　　莫墨什么话也没说，到桌前坐下。
　　很快烧鹅就上来了，小莫子也确实饿了，立刻食指大动，大快朵颐起来。就着啤酒吃着鹅肉，顿感人生夫复何求。
　　吃完之后，又端着碗把汤喝了，叹道：“有朝一日，举泰山以为肉，倾东海以为酒！”
　　点了根烟，抬头一看，正发现骆凡坐在对面。
　　“哟，什么时候来的？”小莫子叫道，“来份烧鹅吧，做的真不错！”
　　“靠坑蒙拐骗么？”骆凡问。
　　“扯淡！”小莫子说，“坑蒙拐骗我占哪样？”
　　“骗！”骆凡答道，“你骗我，这世上哪有仙人泪？”
　　“你去找了吗？”莫墨反问。
　　“找了，找到了宫仙子，她说仙人从不流泪。”
　　“她说不流泪就不流泪啦？你怎么还那么好骗！”莫墨笑道，“我问你，小时候被人欺负过没有？”
　　“嗯。”骆凡认真地回忆了一下。
　　“之后是不是哭了？”
　　“是。”
　　“哭过了之后，是不是对着自己发誓，今后再也不哭了？”
　　“额---是。”
　　“那你之后哭过吗？”
　　骆凡无语了。
　　莫墨笑道：“宫书萍说仙人不会哭，是她骗自己，这就跟你小时候发誓从此不再哭是一个道理！一厢情愿而已！真到老天爷让你哭的时候，还由得了你？”
　　“可是仙人---”
　　“仙人不是人？”
　　骆凡仔细想了想：“不是！”
　　“笑话！”小莫子乐了，“你们修真中人，一心想成仙，难道修真的目的就是让自己不是人？”
　　骆凡倦了，索性问道：“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仙人泪？”
　　“丁雨是你师父，不是我师父，找仙人泪是你的事。”莫墨站起身来，“老板，我的硬币算好了没？”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